就在七个人被赶出民宿时,路口跑出来一个人:“你们是要找地方住是吧?”
那人长得贼眉鼠眼,很不像个好人,对他们说:“你们可以住我家,我家不收钱。”
徐春春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大哥谢谢你了。”
“哎,没事没事儿。”那人这么说着,目光却滴溜溜地往几个人身上打量。
寻时问:“敢问大哥贵姓?”
“我姓李,村里人都管我叫李狗子。”
“哦……”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想不到眼前的人就是乡村艳闻的男主角,完全看不出来任何主角气场。
“你们还去我家吗?”李狗子笑得一脸讨好。
“去,咋能不去。”刘铁生一拍大腿,就跟着对方走了。
谭智茂问她哥:“……我们去吗?”
谭淞栢回答:“去看看,不一定留宿。”
“哦。”谭智茂点了点头。
李狗子的家位于村落的最西面,茅草糊的一共四间屋子,一间堂屋,两间小屋,还有一间柴房。
堂屋里供着三尊没见过的神像,里面还坐着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妇人,据李狗子介绍,这是他媳妇。
妇人的神色阴蛰,看见几人就像猫见了腥味一样流露出浓厚的兴味。
谭淞栢注意到,妇人露出来的手脚都很苍白,不太像其他村妇一样粗糙,手腕上还戴着一对银手环。
在她转身的时候,谭淞栢看到她的怀里上挂着一个通体漆黑的小婴孩。
刘铁生和徐春春都答应了住下,李狗子转而又问其他人:“我这里屋子虽然少,但是我堂弟家里还有几间空屋子……”
谭淞栢冷淡地拒绝:“谢谢,不用了。”
在百般挽留不得之后,李狗子又说:“啊呀,那留下吃个便饭吧,我媳妇都烧好了晚饭了。”
谭淞栢依旧拒绝,直接告辞离开了他家。
谭智茂有点不太高兴:“哥,我都快饿死了,为什么不在他家吃了饭再走啊?”
寻时笑得乐起来:“哟,毛毛你指望村里的降头师给你烧什么好吃的呢?是百虫宴,还是婴儿汤呢?”
“……”谭智茂突然感觉不那么想吃东西了。
小关和马茵梅跟着他们三人一起走回到了东村那处大宅门口。
这时候天色渐暗,村里的道路开始变得昏暗不明,青砖黑瓦的宅子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灯光冷淡。
谭淞栢上前去,扣响了黑漆大门上的铜质门环,三声扣门声回荡很远。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留着长胡须的中年男人:“你们找谁?”
谭淞栢:“途径此地,借宿一晚。”
那中年男人约莫是个管家,没说什么就让开了门,让他们进了门。
“西面是客居,你们可随意入住,只一点,不要惊扰了东厢房的夫人。”管家并不热情地对他们嘱咐道。
堂屋的门突然嘎吱响了一声,谭淞栢下意识地用目光望过去,一只金红色的虎头鞋在门槛上一闪而过。
堂屋后面的回廊上响起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层层回荡,就像什么人带着铃铛越跑越远。
“那是谁?”谭淞栢询问道。
“那是少爷,你们不用在意。”管家并没有介绍主人的意思,只是随口一答。
西门的客居很大,有七八间空房,五人随意选了房间入住。
在晚饭时,他们依旧没有见到宅子的主人,管家只让两个人把饭菜随便放在了西门的偏屋,让客人自己拿回屋里吃。
“哎,这里的人好奇怪啊,主人闭门不见,客人随便就住下了。”谭智茂一面吃一面说。
寻时笑嘻嘻地问:“毛毛,你没看门口的对联吗?”
谭智茂不以为意:“没啊,我又不认识繁体字。”
“呀,文盲是不合适在这里生存的。”
“我只是不认繁体字,又不是不识字。”谭智茂有点不太不高兴了。
寻时:“那就姑且算你半个文盲好啦。”
谭智茂:“我文盲总比你个叫屎蛋的强。”
寻时:“毛毛,我小名叫脱脱。”
谭智茂:“滚你的屎蛋。”
谭淞栢终于忍无可忍:“吃饭的时候不要提倒胃口的东西。”
一顿饭终于在没头脑和不高兴互掐起来之前吃完了,饭后三个人各回房间。
……
夜里,东村格外安静,橘红色的月亮半挂在稀稀疏疏的树枝上,三两只乌鸦蹲守在屋脊上,时不时发出几声沙哑的鸟叫。
一阵咕碌碌的声音在门外回荡,像是什么东西从木廊上滚落下来,那声音撞到了谭淞栢的窗下就戛然而止了。
谭淞栢支起木窗的一道缝,往外看去。
一个小花球静静地躺在他的窗下。
很快木廊上又响起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谭淞栢脑海里下意识地又浮现出那只金红色的虎头鞋。
在铃铛声靠近木窗的时候,谭淞栢一把向上推开了窗。
窗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穿着暗色的对襟香云绸,外面套个暗红色的马褂,脖子上戴一只银圈,上面挂着平安锁和小铃铛。
他的肤色很苍白,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沁了墨色那样深,模样俊秀而稚气。
只一眼,谭淞栢就知道,他找到他了。
但还没等谭淞栢说句话,那个孩子就跑了,连落在他窗下的球也不要了。
谭淞栢推开门,把那只球捡回来了。
那是一只用干树藤编制的球,上面还缠着一些红红绿绿的丝线,看起来就像一个古老的蹴鞠。
谭淞栢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只既不名贵,又不美观的球,心底就是隐隐的高兴,压都压不住的那种。
……
第二天天亮,东村里一阵敲锣打鼓,尖锐的唢呐声刺破了清梦。
起床气一向很大的谭智茂刚想骂人,却有人比她更快,马大姐很不高兴地嚷起来:“搞什么,一大早上的,吵死个人!”
喇嘛吹喇叭,出殡死人家。
村里出事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谭智茂的起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出了宅门就能看见满地的黄纸,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村道。
谭智茂出来时,正看见寻时笑得一脸欢脱地站在一堆纸钱上和村里的人搭话。
“哥,你说屎蛋是不是缺心眼,死人了还笑那么欢,不怕别人打他?”谭智茂抱着胳膊对谭淞栢说。
“寻时开过二十七个盒子还活着,大概真的是缺心眼吧。”除了寻时,有谁会没事找事,专门来这种分分钟死人的时空找乐子?
谭智茂突有所感:“哦,原来他大名叫寻死,那他小名是不是该叫找死?”
“……”谭智茂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这么纠结于姓名。
“这里真的那么危险吗?连他这样都能活下来,我看好像也不是太难……”谭智茂嗤笑一声。
“……不当心的话,是会死的。”谭淞栢有点警告意味地看着谭智茂。
“放心,你妹我聪明伶俐,为人豁达,达济天下,不会那么容易领便当的。”谭智茂胸脯一拍,大义凛然。
“……管好你自己就好。”谭淞栢并没有给谭智茂什么鼓励。
他的亲妹,他再清楚不过,就是根冲天炮,一点就上天。
寻时和村里的那个人唠了好久,走的时候那个人还很高兴地冲他挥手告别。
见寻时走过来,谭智茂问他:“那个人是谁?”
寻时:“张水根,东村的人。”
谭智茂:“他们昨天不是还爱搭不理的嘛,今天居然高兴和人讲话啦?”
寻时有点得意:“那也要看是谁搭话了,这叫人格魅力。”
谭智茂:“……”作为偶像女星,她的魅力值已经低于一个满头脏辫的流氓了吗?
寻时:“水根说,死的是西村的神婆,哦,我们昨天刚刚见过,就是李狗子他媳妇。”
谭智茂有点吃惊:“……这年头,神婆也能嫁人了吗?”
寻时:“哎毛毛,你这是职业歧视,道士都能还俗,神婆咋不能?”
谭淞栢:“她是怎么死的?”
寻时:“这水根没说,不过他说……神婆抬出来的时候味道可大了,村里的狗都熏吐了,像是死了十来天的……”
谭智茂:“不可能啊,昨天我们还见她活着呢,就一个晚上啊,要不去看看吧……”
寻时挑了挑眉头:“哟,毛毛你胆子挺大的嘛!”
谭智茂很得意地说:“那当然,你没看最近上映的电影吗?‘无人邻宅’就是我演的!”
寻时:“噢,我记得那部片子,里面的女鬼出戏得太搞笑了,差点把我笑哭在电影院里。”
谭智茂:“……”
他们三个人还是决定去死去的神婆的灵堂看看,毕竟这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第一个大事件,说不好就是线索。
西村里的人都围在了李狗子家,院子周围一圈都是白色的经帷,长长地在空中飘荡。
念经的,哭丧人,抬棺队一应俱全。
寻时问住李狗子边上西村邻居:“人什么时候死的啊?”
西村的人说:“听说今天早上死的。”
一个早上就能准备好一切吗?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村落,显然时间是不够的。
谭淞栢蹙起了眉,有人会早知道自己要死,并且安安稳稳地提早准备好身后事吗?
回想起昨天见到那个女人时候,她的神情并无半点悲伤之意。
那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从西村回来时,三个人经过了一家寿材店,里面敲敲打打地正在钉棺材。
谭智茂毫不避讳地一只脚就跨进了人家店里:“大伯,这是西村李狗子家的棺材吗?”
“哎不是,他家的棺材早半个月就送过去了。”里面的店主回答她。
从寿材店里出来,谭智茂很得意地对寻时说:“我哥哥猜对了。”
寻时还是笑嘻嘻的,说出口的话却显得很是刻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来了之后才死。”
谭智茂有点不悦地拧起眉头:“你这个人是真的嘴欠。”
“他说的没错,确实时间太巧合了。”谭淞栢意外地赞同了寻时的看法。
刚刚在灵堂上,他们作为过客也给神婆上了三炷香。
谭淞栢注意到,神婆的丈夫不仅不悲伤,神色间还隐隐有喜色,就像做成了什么一直搁置待办的大事一样。
而昨夜在他们家留宿的另外两个人的表现也很奇怪,刘铁生表现得很恐惧,而徐春春却显得意外淡然。
寻时那时候还感慨了一句:“我一直以为毛毛已经是很胆大的姑娘了,没想到那个叫徐春春的胆子更大呢。”
谭淞栢问寻时:“你想到什么了?”
寻时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良久之后才说出一句:“他们一定经常见死人。”
谭淞栢罕见地笑了:“我觉得不是。”
寻时挑了挑眉:“哦?泊先生有何高见呢?”
谭淞栢望着灵堂内火光明灭的白烛,声音平和地说道:“神婆应该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了,不,或者说,她的死期是由她来控制的。”
于是,他们特意找了一家做棺材的寿材店求证。
……
等他们三个人回到东村的宅子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午后的斜阳映照在青砖黑瓦的院墙上,让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年代。
谭智茂突然感觉,在这里没有信号,所以也没有充满着暴戾的网络评论,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如果不考虑寻时口中的盒子规则所带来的潜在死亡威胁的话,谭智茂甚至觉得这个贫穷的村落,其实好像也是个不错的养老地。
宅子门口的村巷里,三五个小孩趴在地上玩弹珠,时不时地发出笑声。
巷子边上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远远地在看其他孩子玩弹珠。
和那群泥里打滚的娃子不一样,那个孩子年龄要更大一些,而且衣着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连指甲缝里都没有泥的。
谭智茂突然开口:“哎小孩,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呢?”
那个孩子一看到他们,转身就要往宅子里跑。
然后,谭智茂就看见她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冲了上去,直接一把抱住了人家。
“……”谭智茂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见到她哥的此等大场面。
“……三年起步。”寻时一手扶掌,感叹出声,然后在看见那孩子的正脸之后,又感慨了一句,“嗯,你哥不亏。”
“……”谭智茂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哥不行,这个还太小了!”
那个孩子在谭淞栢的怀里拼命挣扎,眼看就要哭了,然后谭淞栢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对方就安静下来了。
寻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哇,还用上威逼利诱了,以谭总的追求手段,怕是虐恋情深啊……”
谭智茂:“……”
然后,谭智茂就看见谭淞栢带着那个小孩向他们走过来了。
看着她哥带着强迫性质的和那个孩子十指相扣,谭智茂恨不得自戳双眼。
其实谭淞栢并没有想干什么,他只是担心对方又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地跑掉,所以特意牵得紧了点。
谭智茂有点心虚地问那个孩子:“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孩见人就想跑,但是手被牵住了,只能尽力往谭淞栢身后躲。
然后谭智茂就听见,她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柔口气问那个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谭智茂莫名想起来,先前那些夜里,看见谭淞栢捧着那盏破灯,无比柔情地自言自语。
糟了,她哥的病,一定是更严重了。
那个孩子抬起头时,漆黑的眼眸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泫然欲泣。
别说,这孩子的模样生的确实是出类拔萃,谭智茂甚至觉得如果再养个几年,说不好比她前段时间看上的男团某成员还要来得秀丽无双。
谭淞栢眼带温和笑意:“告诉我,我很想知道。”
“……”谭智茂觉得她哥比起她,追逐美色来得更痴狂。
那个孩子大大的睁着眼眶,里面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小灯笼……”
谭智茂:“……”叫什么不好,非叫这个名儿,知不知道她哥有多迷恋灯笼,连不会发光的那种都要每天捧着说情话呢。
这下好了,谭智茂估计她哥得吊死在这个小孩身上了。
……
晚饭后,谭淞栢在他妹三分厌弃十分怀疑的目光下,带着小灯笼回了房间。
在进门前,谭智茂还和谭淞栢强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禽兽之举绝不可取,十四太小十八刚好,再养三年为时不晚。”
“……”谭淞栢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他妹妹,好像见到什么新奇的物种一样,“我和你不是一种东西,别用你的行为标准来衡量我。”
谭智茂无比真诚地委屈:“我还不是怕以后要进牢子捞你嘛。”
“……”谭淞栢态度无比冷淡地关上了房门。
谭淞栢一回头,小灯笼正一脸无辜地盯着他看。
“我没有她说的那个意思……”谭淞栢头一次发现,解释是一件这样无力的事情。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哪怕有的话,我也会等你长大。”
小灯笼:“我的花球呢?你之前说好了会还给我的……”
看小灯笼一脸懵懂,完全没有把谭智茂的话放在心上,而对自己产生抵触,谭淞栢居然心底隐隐松了一口气。
谭淞栢转身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那只被保存得很好的小花球。
在把花球递给小灯笼的时候,谭淞栢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抛绣球招亲。
如果这个是绣球的话,捡到球的是他,那小灯笼应该是他的人了吧。
二十七岁的谭总忽然觉得脸有点发烫,糟糕,他似乎就是谭智茂口中的那种禽兽。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少年的嗓音在如水的凉夜里显得很清润。
谭淞栢想起在他还是的彩石像时候,如果口不能言的他能够开口说话,大概就是像这样好听的声音吧。
“我们的到来是一场偶然,如果非要说目的的话,我是来找你的。”谭淞栢告诉他。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呀。”小灯笼歪着脑袋,十分疑惑不解。
“……你只是忘记了,但我还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小灯笼问他。
“上次我告诉你,我叫泊书,我现在想告诉你……”谭淞栢拉过少年的手。
“我的名字叫谭淞栢,言西早的谭,水木公的淞,木百的柏。”
像从前少年在自己的掌心写字那样,谭淞栢在他的掌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