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书接过煤油灯,往前照了照:悬崖的中间一条银色的铁锁折射出冷光。
刘佳明一脸惶恐:“高空走铁索?别开玩笑了……”
身后突然出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两个人拼命向悬崖跑来。
是孤狼和医生。
他们两个人倒是不足为惧,可怕的是他们后面追赶着过来的一群石像。
他们哪怕残肢断臂也依旧不依不饶地追着两个人跑,把他们连同泊书几人一起围困在了悬崖边上。
“遇上这混蛋他娘的就没好事!”邓齐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你们果然找到了。”孤狼大气不喘,神情愉悦。
刘佳明说:“这里就一根铁链子,找到也过不去。”
医生笑了声:“你们过不去不代表别人也过不去。”
邓齐不屑道:“呸,孙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孤狼没有理会他们,那群穷追猛打的石像已经越离越近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副攀岩手套,直接就冲悬崖上挂着的那根铁索去了。
悬崖边上的一排人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办怎么办,那些怪物他们过来了!”刘佳明焦急地问泊书。
来不及等他反应,那些不惧伤痛的石像已经围了上来,几个人本能地殊死反抗,场面一度异常混乱。
撬棍的锋芒击碎了一个石像狰狞的面目,泊书应对得还算游刃有余。
这些石像看似凶猛,实则比起神庙前的血藤来得笨拙得多。
彩石像望着面前这群朝夕相处的石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望着被泊书搁置在悬崖边上的煤油灯出神。
这是灯塔顶上的那盏灯,里面除了一根燃着的灯芯和煤油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惊异于它晃动的火光。
那不是一簇火苗,而是千千万万个光点簇拥成的火光。
每个光点都在玻璃灯罩里挣扎,扭曲着想要逃离。
“孙峰……”一声怪异的笑声在混战中显得格外突出。
血肉模糊的人形出现在外围,从他的身形和身上穿的衣服,泊书辨认出那是不见了很久的胖子赵宥犇。
赵宥犇笑容扭曲,一只手上高高举着一只黑色的鹦鹉灯。
“你还活着呢……”医生望着他,握紧了手边的斧子。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安心去死呢!”赵宥犇身上满是血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点燃了手里的鹦鹉灯,尖利地喊道:“去死吧!”
医生神情惶恐了一瞬,倏然又笑了:“那不是我的灯。”
比起孙峰的安然无恙,已经顺着铁索爬到悬崖中间孤狼突然感觉不详,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直地冲着他的胸膛而来。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不知孤狼做了什么避开了刀锋,居然成功过了悬崖。
医生见状很快跟着爬上了锁链。
刘佳明和邓齐顾不得恐高,也追着医生爬了上去。
一时间三个人都挂在那根铁索上,就像一根绳子上的三个蚂蚱。
三个人挂在铁索上摇摇欲坠,铁索边缘的沉钉沉不住三个人的份量,一点点往外脱出。
这样下去不到对面,三个人都会掉入悬崖的深渊。
爬在最前面的孙峰见状很快想到应对方法,他拔出别在皮带上的斧头,就冲刘佳明和邓齐飞去。
刘佳明反应敏捷地避过了,那把斧头直接甩在了邓齐的胳膊上。
邓齐一不留神松了手,直直地坠入深渊。
孙峰冲着刘佳明温和无害地笑了笑,很快往前面爬去,生怕刘佳明在后面偷袭他。
悬崖上的赵宥犇以为点了鹦鹉灯就能带走孙峰,却见对方完好无事地爬在铁索上即将抵达对岸。
一时间恨意蒙眼,他挣扎着想要爬上去将对方生吞活剥,却被石像一刀拦腰截断身子,被血光利刃像绞肉机一样绞碎。
石像的攻击越发猛烈,泊书顾不上其他人,只能拉着彩石像步步后退。
身后的悬崖就在咫尺之间,泊书倏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猛地拽了一下,顺着躲避石像的力道往边上一扑。
泊书正倒在从灯塔顶上带下来的煤油灯边上,彩石像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
泊书很容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打碎它。
泊书举起了那盏煤油灯,玻璃灯罩里的火光剧烈地跳跃着,忽明忽暗。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迟疑,泊书很快用力将煤油灯往边上的石头上撞去。
在那一刹那,他看见跟着他走了一路的彩石像冲他露出了久违的温和笑容。
泊书眉间一跳,突然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想要伸手捞回煤油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玻璃清晰的碎裂声仿佛在他心口炸开。
千万个光点从破碎的灯罩里挣扎着一涌而出,飞向那群面目狰狞暴怒攻击的石像。
惨白的石像们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晕。
一切都平息下来。
他们的眉目间带上了解脱的慰籍,轰然倒塌,碎裂成石块,化作齑粉飘散在悬崖上。
泊书还没得及抓住彩石像,他就在他的眼前碎裂,化作石沫,飘散如烟。
泊书感觉心里有点疼,就像刚刚发芽的什么东西被带着血肉连根拔起一样。
等他回过神来,所有人都不见了,或许离开了,或许死了。
泊书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从悬崖边上拿起了那盏敲碎了的煤油灯,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沿着那条铁锁,他甚至没有攀爬的欲望,直接就徒步走了上去。
悬崖边连风也没有,他就这么顺顺荡荡地一路走到了对面。
悬崖的对面依旧是一片浓雾,泊书就提着那盏破灯在雾里穿行。
……
走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天。
在这片浓雾里,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眼前再次亮起,电梯门开了。
他,回来了。
电梯里面空无一人,泊书出了电梯,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楼里。
“谭总好。”一路上都有职员同他打招呼,但泊书却对旁人的声音置若罔闻。
泊书一路走到挂着“谭淞栢”名字的办公室门前,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坐到了他办公室的椅子上,泊书才感觉到一切都不见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十四,他在电梯里停留的时间不到两分钟。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他的一场梦。
除了,在他办公桌上安安静静站着的那只碎了灯罩的煤油灯。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谭淞栢也就是那个世界里的泊书,接通了电话。
谭智茂的声音隔着电话也依旧充满着鲜活气息:“哥哥哥,我前段时间主演的电影后天就要首映啦!”
谭淞栢:“嗯……你说吧,要包几场?”
谭智茂:“嘿嘿不用了不用了,最多二十场够了,你要对你妹的人气有信心!”
谭淞栢:“呵,还是包一百场吧,以你的演技,我怕你人气压不住。”
谭智茂:“……挂了,再见。”
谭淞栢刚刚挂断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是行政助理小马。
“谭总,今天上午的拍卖会我们公司的纪念产品总共累计拍得七百八十万金额。”小马一面翻动着文件夹一面汇报。
谭淞栢:“两百万以谭智茂的名义捐给常慈公益,剩下的正常入账,上次的那个项目交代下去可以正式开始第二个阶段了。”
“好的,谭总。”小马把要签字的文件递到了办公桌上。
“对了,以我个人名义去帮李导后天上映的电影包个百场吧。”望着小马一丝不苟的眼袋,谭淞栢接着说道,“加班加点了一个多月,后天周六给公司全体员工放个假吧,电影票人手一张。”
“好的,谭总!”同样的话,小马再说一遍,积极感上去了不少。
谭淞栢下一句就浇灭了苦逼社畜的大部分激情:“别想太美,下周还是单休。”
……
深夜酣然入睡时,谭淞栢又回到了那个世界,准确说来那并不是进入,他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像隔着一层玻璃罩一样看着玻璃罩里面的人上演着悲欢离合。
噩梦惊醒时候,不过是半夜两点。
谭淞栢汗涔涔地起身冲了个澡。
在淋浴的水流里,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梦中一幕幕惊险恐怖的场面。
最后却化作了初见那个孩子时候,对方身上寒凉的月光。
等反应过来时,谭淞栢已经在脑海里硬生生把噩梦做成了满腔缱绻。
对方连名字都没有,真可惜。
醒来之后,谭淞栢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直接到书房打开了邮箱。
前天他让人探查的资料已经整合好发到了他的邮箱:关于他的那场梦。
他查了关于那八个人资料,其中只有两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刘佳明和孙峰。
根据个人信息显示,刘佳明是C大的大三学生,但是他并没有一个叫李思思的女友。
孙峰也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个儿科医生,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个化名叫孤狼的背包客查不到不足为奇,但剩下的五个人都像人间蒸发一样查无此人,这就很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谭淞栢仔仔细细地回忆那些消失的人,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他们的具体名字,具体细节了。
谭淞栢点开了下一份资料,那不是关于个人的,而是关于一种奇异的现象。
这种现象叫做:盒界。
资料描述了一种特别的盒子,通过它能够进入另一个独立的真实时空。
传闻中,它就像封锁希望的潘多拉魔盒,是神给予人类的又一次生的机会,但真相真的如此吗?
若是在密闭的空间打开盒子,那么整个密闭空间里的人都会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拥有现实中所不具有的希望,但是也会带来超越现实的绝望。
进入盒子,所有人都会进入暗河,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河。
若是在暗河中走失,就会进入不同的世界,所以要紧跟队伍。
上岸之后,所有人的容颜都会被暗河洗去,更换上一副新的面孔,在进入那个世界后,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一个将死之人,可以通过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但同样的,一个鲜活的人也可以从此消失在世界中。
如果一个人在那个世界死去,那么那个人的存在将会现实里被抹杀,他会被他的亲人、朋友、熟人、甚至挚爱淡忘。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残忍的消逝。
以上这段话,是唯一一个留下痕迹的消逝者之书。
很遗憾,除了这段和他自身无关联的文字,他无法留下任何他存在的印记。
他和其他所有消失在盒子里的人一样,被所有人淡忘,连姓名都无法留下。
谭淞栢握紧了鼠标,手指关节泛白。
他想起来了,在进入电梯之前,他刚刚参加完拍卖会,随便拍下了开场的一只古董盒子。
然后那只盒子和自己一起进入了电梯。
也许,电梯里原本不只是他一个人,但是撞入另一个世界之后,其他人就消失了,谭淞栢记不得了他们了。
也许他们就像那个世界的其他五个人一样被抹杀了,从此人间蒸发。
谭淞栢终于确定了那不是一场梦。
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是另一个独立的时空。
……
谭智茂主演的电影首映会上,她言行得体地回答了记者的问题,然后在经纪人迟楠的陪同下走出了会场。
一出会场大门,她就看见她哥的保时捷大卡宴等在外面。
“哥,你居然有空来接我,公司不忙吗?”谭智茂坐在后座上,一脚就踢开了高跟鞋。
“今天公司放假。”谭淞栢神色冷淡。
“哼哼,关心我就直说,我谭智茂又不是一点感情挫折都受不起。”谭智茂毫无形象地横在汽车后座,哼哼了两声。
“什么感情?你这种东西也配讲感情的吗?”谭淞栢挑了挑眉头。
他的亲妹什么东西,他自己知道。
娱乐圈本来就是个大泥潭,各种cp感情根本当不得真。
他妹今天说喜欢哪个男团里的小鲜肉,明天就能和其他男星拍拖。
“哥,我和毕然分手了。”谭智茂用修剪得当的指甲戳了戳汽车真皮座椅,神色如同她哥一样冷淡。
车里一时间陷入缄默,到了电影院的地下车库里,谭淞栢才吐出一句话:“他配不上。”
谭智茂笑了笑,说:“嗯,他配不上。”
看完电影,谭智茂的眼圈都是肿的,捧着一大桶没吃几个的爆米花,却强颜欢笑得像个可怜虫。
谭智茂红着眼睛,笑着对谭淞栢说:“你看,我的演技是不是大有长进,电影院里哭了一大片呢。”
“……”谭淞栢没忍心说,电影院里看恐怖片的人,都是被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吓哭的。
谭智茂刚刚有点高兴就听见她哥说:“你以后还是不要演恐怖电影了。”
“……为什么呢?我长得这么如花似玉的,不演电影多可惜啊。”
“有谁会看恐怖片里的女鬼长得好不好看?”
“……”
“晚上吃什么?你来决定。”
“螺蛳粉。”
“……换一个。”
“臭鳜鱼。”
“好了,我们去吃牛排。”
“哥不是说好我来决定的吗?啊?”
“你能不能有点偶像包袱?”
“在拿到影后之前,偶像包袱是不存在的。”
“……下个月我就给评审团打钱。”
……
谭智茂觉得她哥是个骨骼清奇的人物。
这个男人不仅不吃葱姜蒜,臭豆腐,螺蛳粉,榴莲……而且每天喝的都是不加奶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并且二十六年如一日地活到了现在。
每天早上她在睡觉的的时候,他哥已经去晨跑了。
等她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她哥打好领结上班去了。
在她赶通告的时候,她哥在公司上班。
在她周六和狐朋狗友聚会的时候,她哥在公司加班。
终于她哥不上班了,噢,她哥和隔壁企业的老总去健身房了。
就是这么一个被九九六框死的男人在即将迈入最近二十七岁门槛的时候,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谭智茂把这归结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哎,我哥最近不正常。”谭智茂坐在独立包厢的吧台上和她的圈内好友兼损友黎倩抱怨。
“咋啦?你哥终于谈对象啦?还是被始乱终弃啦?”黎倩一脸八卦。
“……不是,比这更糟。”
“……嘿嘿,我就知道,你哥喜欢男人对吧?”黎倩笑嘻嘻地说道。
“这我也认了,但是不是这个问题。”谭智茂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黎倩小心翼翼地扶着新做的下巴,对着手机自拍镜头说:“哎,他果然喜欢男人,我这大美人果然没机会了吗?”
“……”谭智茂有点不太想理她。
“不开玩笑了,到底怎么了。”
“他……最近老是对着一盏破灯自言自语,还笑,笑得……简直变态”谭智茂难以启齿,“前天他生日时候,他居然对着那盏破灯许愿,晚上睡觉还抱着。”
“……虽然我对你哥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是也不是那么如饥似渴,姐妹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这么抹黑他吧。”黎倩完全不相信,“最多……男人嘛,都有点童心未眠。”
“我哥都二十七岁了,不是七岁,怎么可能还相信阿拉丁神灯?”谭智茂一脸忧心忡忡,“你看,优谭集团的总公司最近是不是老放假?”
“……我表弟好像说是的呢,不过有一次放假还是因为你的电影呢,这又怎么了吗?”黎倩还是觉得不解。
“你看去年这个时候,不是新产品换季的时候吗,整个公司都加班加疯了,哪有这么空闲?这难道不可疑吗?”谭智茂仔细和她分析道。
“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哦。”
“我给我哥约了个心理医生,就在下周末,到时候我会和他说是我要看心理卫生,请你务必装得像一点。”
“……”黎倩突然觉得头疼。
谭智茂回到家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沿着灯光走到书房门口,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
果然,十点半的时候又听见她哥开始一个人说话了。
谭智茂顺着门缝看进去,看见她哥一脸正色地捧着那只破灯自言自语:“你在那里好不好……”
觉察到到她哥那双丹凤眼里浓得快要溢出来的深情,谭智茂打了一个哆嗦,心里一阵恶寒。
果然,她哥病得不轻。
一定是公司工作压力太大了,得把看医生这个事情提上日程,下周末太迟了,要不还是这周末吧。
谭智茂刚刚走回房间,就接了一个电话:“毛毛,我想你了,我还是放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