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是谭淞栢亲手钉的。
夜里，谭智茂一边叠着纸钱，一边听她哥敲棺材，一声声回荡在整个宅子里。
寻时一脚跨进门，问：“棺材打好了？”
谭智茂一脸不高兴：“你跑哪儿去了？棺材我哥打的，花圈我扎的，你就空个手，啥都不干？”
寻时：“我去村长家查族谱了啊，难不成墓碑和灵牌上面真的写个灯笼啊！”
谭智茂：“他就叫灯笼不行么？你还叫寻死呢！”
谭淞栢伸手：“把族谱给我。”
寻时笑眯眯地说：“嘿嘿嘿，你绝对猜不到你小情人叫什么名儿……”
谭智茂直接一把抢过了寻时手里的册子，翻到了万家那一页，顺着族谱看了下去：“我靠，这名儿真好听！”
谭淞栢也看到了，族谱的最后一排，写着三个字：万家灯。
万家灯火，星河满湖。
多么温暖的名字，可以看得出，他的父母给他起名时一定希望，他能够看万家灯火暖春，享人生常乐无穷。
谭淞栢想不过可惜，现在平安村里，除了这座宅子已经没有万家灯火了。
在葬礼的前一天，谭淞栢一个人去梁湖边，把沉在冰下的尸体挖了出来。
小灯笼的尸体很冷，但是谭淞栢却硬生生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等到回到宅子里，尸体上的冰都化了，谭淞栢和他怀里的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谭智茂看着她哥把那具尸体放进了黑木棺材里，动作轻柔地像是怕吵醒了他。
葬礼的那天，正是河灯节。
仪式很简单，四个人，一人给小灯笼上了一柱香，烧完祷文和纸钱之后，就是打上棺钉，然后下葬了。
一直到所有的祷文烧完，小灯笼的尸体都合不上眼睛。
寻时对谭淞栢说：“你去对他说，安息吧。”
这一整天，谭淞栢都像活在梦里一样，恍恍惚惚地就应了一声。
一直到走到小灯笼的棺材前，看着对方那双已经开始有腐烂迹象的眼睛，谭淞栢才稍微清醒一点。
外面已经开始响起了点点鼓声，那是祭祀仪式开始的前奏。
在祭舞之后，鬼夫人会点燃火把，烧了整个村庄。
所以他们要在祭舞跳完之前，把小灯笼安葬在事先挖好的坟里。
寻时催促道：“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
谭淞栢却恍若未闻，依旧望着棺材里的那张森白却布满尸斑的脸出神。
他想，才从冰下面抱出来一个晚上，怎么就腐烂得这么明显了呢。
外面的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谭智茂也跟着急起来：“哥别看了，等我们出去之后，你可以天天看他，赶紧的！”
谭淞栢摸着心口说：“我总觉得，我的心里很不安……就好像要永远失去他了一样……”
小灯笼坐在自己的尸体旁，他静静地看着了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旁观着自己的葬礼。
谭淞栢把很多小灯笼生前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他的棺材里。
就在他把那只小花球也要放进去时，小灯笼却伸手拉住了他：“这个送你。”
谭淞栢望着手里缠着丝线的花球，又想起他再次见到这个孩子的那天。
小花球从木廊上滚落下来，撞到了他的窗下就戛然而止了，就像这个孩子跌跌撞撞地扑进他的怀里一样。
这个东西对于他而言，就像一个定情信物。
“好，我收下了。”谭淞栢冲小灯笼露出一个笑。
寻时没有谭淞栢那么多的矫情，只是有些眼红地对谭智茂说：“这么容易就能获得sss级道具，你哥真叫人嫉妒！”
谭智茂：“你没有sss级道具吗？”
寻时：“没有……我最高只有世界级道具。”
谭智茂：“哦，那你开那么多个盒子，也没什么用嘛，还不如我哥。”
寻时：“……”你哥那是违规操作好吗？有哪个玩家会像他一样，和NPC谈情说爱的？
这个男人的操作真的骚断腰，好好的励志恐怖片，非被他把节奏带成了万恶言情剧，寻时一时内心感慨万千。
谭淞栢对着棺材里小灯笼死不瞑目的脸，实在不忍心说出安息两个字。
一直等到封棺下葬之后，谭淞栢才对着刻着万家灯名字的墓碑，说出那两个字。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远处祭台上的鼓声也停下了，就像为什么东西的逝去让道一样。
然后火光乍现，整个村子都燃烧了起来，几个人却感觉不到那火的热度。
等那场烈火熄灭后，整个平安村都只剩下残垣断壁。
就像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一样，荒凉萋芜，渺无人烟，成为一座真正的死村。
村庄门口冥冥之中在指引着他们，出口的方向就在那里。
寻时一时放心了：“走吧。”
四个人走到村口，最先走出去的是刘铁生，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村道上。
谭淞栢走在最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远远地跟着他的小灯笼。
心里感觉到隐隐的不安，谭淞栢开口问他：“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走过来，到我身边来。”
小灯笼的面上却有着迟疑，然后一步步靠近了他们，却依旧和谭淞栢保持着一定距离。
就在快要走到出口处时，谭淞栢终于忍不住去抓小灯笼的手，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谭淞栢看见自己的手指直接从小灯笼的手上穿了过去，一点感觉也没有。
“……为什么？”谭淞栢喃喃出声。
小灯笼冲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
谭淞栢现在才发觉，从下葬之后到现在，小灯笼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
“你告诉我，你说话。”谭淞栢的脸色很冷，态度也很凶。
小灯笼抿了抿嘴唇，然后张口说了一句话，但是却没有声音。
谭淞栢一把揪过寻时的领口，质问他：“你不是说没有问题的吗？为什么我现在碰不到他也听不到他？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谭淞栢的眼神很戾气很重，吓得寻时半天都没敢说话。
寻时呐呐道：“他现在已经不是恶灵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亡灵，你……”你能看到他就不错了，出了这个时空，你可能看都看不到他。
剩下的话，寻时没有敢说出口。
他怀疑，不，他确信，如果现在说出这些事情，谭淞栢可能会当场拧断他的脖子。
寻时对谭淞栢说：“你别担心，他会跟着你的，你拿了他给的道具，就和他牵上了因果，啊就等于是找了个讨债鬼，你想甩都甩不掉的。”
谭淞栢听了他的话，果然稍稍松开了扣在寻时脖子上的手。
寻时趁机赶紧把自己的命，从谭淞栢的手底下解脱出来，他对谭智茂说：“傻愣着干嘛呀，赶紧和你哥一起回去吧。”
谭智茂淡然地对寻时说：“你最好保证，刚刚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不然哪怕出去，我哥可能也会掐死你。”
寻时汗如雨下：“……”他可以保证，他刚刚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但是，寻时已经知道，出去以后，他需要准备逃亡了，不然谭淞栢肯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
三人从盒子里出来，回到车里发生车祸的那一瞬，那辆撞过来的大卡车生生来了一个九十度大漂移，直接擦着他们的车，冲着护栏而去了。
车祸现场异常惨烈，卡车司机当场死亡，而谭智茂就这样依靠盒子，神奇地躲过一劫。
在驾驶轿车的谭淞栢和交警做笔录的时候，寻时趁机下车就直接夺路而逃了。
“哎哎哎，那个人跑什么啊？这场车祸是不是和他有关系？”交警警觉道。
谭智茂从车窗里探出脸来：“他可能尿急，都快憋出屎来了。”
“你是谭智茂！？”交警一见明星，就把可疑人员抛到脑后了。
谭智茂摘下墨镜，冲着交警冷淡地一勾唇角：“没错，是我本人。”
“啊啊啊我是你忠实的颜粉！可以给我签个名儿吗？签衣领子上可以吗？”交警一脸兴奋。
谭智茂大手一挥，一个龙飞凤舞的艺术签名就落在了交警脸上：“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的颜粉，要说是我的演技粉。”
交警：“好的……”
于是这位谭智茂脑残粉交警，就顶着一脸的“谭智茂”在外面执法站了一天。
……
从医院拿到化验单出来后，谭智茂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得艾滋。
但是查出来血压有点偏低，谭智茂估计自己是前段时间让毕然和他的小婉儿给气的。
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她哥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因为自从盒子里出来之后，小灯笼就消失了。
寻时这个混蛋也消失了。
不过谭智茂觉得，他这个战略性逃跑使用得十分恰当。
就按现在这个情况，寻时要是敢出现在她哥面前，分分钟被活切成人体切片。
谭智茂看着她哥每天抱着的东西，从那盏破灯换成小花球，不变的是她哥那少男思春的目光，明媚又忧伤。
……
优谭的总裁行政助理，小马最近很恐慌：他们家谭总最近好像不太正常……
这种不正常具体表现在，方方面面，每时每刻：
一早上进公司，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俊美多金又禁欲单身的谭总，手里捧着一只，像是仿古工艺品的小花球。
在开会的时候，谭总手里还是捧着那只小花球，时不时地还伸手抚摸一把。
那手法……就和母猫舔小猫屁股一样，细致入微，活像摸女朋友的手一样。
让开会现场的员工们纷纷感到头皮发麻。
这种可怕的情形，在中午用餐时候，愈演愈烈：
谭淞栢对小马吩咐：“要醉香阁的两份宫保鸡丁饭，一份不加辣不加葱姜蒜酱油，另外一份正常。”
谭总现在一个人吃两份饭了吗？这莫非是传说中男人的第三次发育？
就在小马百思不得其解地要出去点单时，谭总又喊住了他：“等等，再加一份不加辣正常葱姜蒜酱油的吧。”
小马震惊：“好、好的，谭总。”
他们谭总居然一顿要吃三份饭了吗？这样会不会对身材管理有影响……毕竟谭总的颜值，可是优谭集团的扛把子呢。
就在小马转身出门的时候，听见他们谭总仿佛在对什么人说话：“说不定你也不喜欢吃辣，毕竟你的嘴唇那么薄，要是肿了，肯定会很明显……”
然后等小马把三份饭送上楼的时候，他却发现，他们总裁只吃了一份不加辣不加葱姜蒜不加酱油的饭菜。
剩下的两份饭菜全都放在那个小花球面前。
饭后，小马把三份饭菜带走，一份吃过的，两份没动过的，其实那份吃过的也没少多少。
等小马转身时，又看见他们谭总捧着那只小花球，骂骂咧咧的。
小马竖起耳朵仔细听，谭总在说：“你怎么这么挑食？是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全部给你买回来……”
小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幻想情人？
在合同谈判的时候，别人总裁手里都攥着几百万的钢笔，他们的谭总手里拿着的，还是那个破球！
小马抱着待签字的文件一推开门，就看见谭总又抱着那只球，说：“别生气了宝贝，我刚刚在工作，现在陪你玩滚球，好不好？”
然后小马就看见，谭总把那只一直捧在掌心里的小花球，就这么滚在了地上。
……原来也没有那么宝贝嘛，小马心想。
紧接着，小马就看见，地上的那只小花球突然停住了，然后突然自己就朝着谭总的方向滚了回去……
看着办公室里紧闭的门窗，小马手里的文件落了一地，但是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哆哆嗦嗦地开口：“谭总……这个屋子里……”
谭淞栢笑着说：“你终于肯回应我了……你一直都没有走，是不是？”
但是他笑着笑着，眼泪就砸在了领带上。
小马见状惊恐万分，脚下一软直接就摔在了地上：“谭总……这屋里真的有东西啊……”
“闭嘴！”谭淞栢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但是一转脸，又恢复那种可以溺死一百只蜜蜂的柔情蜜意：“我没有在说你，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是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别让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好不好？”
完蛋，谭总已经被脏东西缠上了，小马想，得赶紧来找个道士做做法。
……
谭淞栢看不到听不到，也触碰不到小灯笼，就像拥有一个幻想中的情人一样。
然后谭淞栢渐渐发现，他看不见的情人，唯一能触碰到的，就是从盒子的那片时空里带出来的小花球。
这只小花球成为了小灯笼和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谭淞栢的唯一联系。
谭淞栢在书房看文件时，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只小花球在书房的角落里，无风自动地滚来滚去。
面对足以让常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谭淞栢却唇角泛笑，深邃的眉眼温柔缱绻。
谭淞栢能够想象到，那个孩子是用什么样的姿势，随意地坐在地上，伸出他像白玉兰一样苍白的手指，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滚球玩。
也许脸上还带着满脸的不高兴，形状好看的眼眸低垂着，被长长的睫毛一遮，眸光冷淡而不明朗。
谭淞栢从书桌前站起来，朝着小花球的那个角落里走去。
小花球停下了。
“在这里无不无聊？”谭淞栢对着空气问道。
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小花球在地上砸了一下。
谭淞栢可以想象，小灯笼应该满脸不情愿地在说：无聊。
谭淞栢轻笑出声，继而笑道：“那你亲我一下，我明天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在一片缄默中，谭淞栢并没有任何感觉，他想象着小灯笼，是表情怎样不太自然地盯着他，然后不太乐意却还是在他的脸上，落下毫无声息的一吻。
然后过了一会，谭淞栢看见地上那只小球凭空悬起，然后在他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有洁癖的谭淞栢，却好脾气地笑了笑，抱怨道：“你怎么这样，地上滚过的东西，你这小鬼真是一点也不爱干净……”
嘴上那么说，谭淞栢心里却乐着，连地上滚过的你，我都亲得下去，这又有什么呢？
谭淞栢想，你看，我多稀罕你啊，为了你连洁癖都好了一半了，比你阿娘还要疼你，所以，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我。
谭淞栢说：“过来，我抱抱你。”
小花球在地上砸了两下。
谭淞栢知道那是在说“不要”，小灯笼他生气了。
谭淞栢又哄他：“我不嫌弃你，你再脏我都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过来让我抱一下。”
谭淞栢在心上仿佛看见了一幅画面，少年任性地扬着脸说：“那我在地上多滚几圈。”
这倒像是小灯笼会说出来的话，谭淞栢一想就忍不住弯起唇角，说：“没关系，你再滚多少圈灰，我都乐意抱你。”
地上的小花球滚了一圈，凭空而起，飞入了谭淞栢的怀抱。
谭淞栢蹲在地上，张开了双臂，好像把什么人圈进臂弯里一样，拥抱着一团空气。
其实小灯笼哪里会脏呢，这个世界上的尘埃，一丝一毫都没办法沾染到他身上，它们只会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哪怕他在地上打滚多少圈，地上的尘埃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谭淞栢后来才想到这一点。
……
周日这天，谭智茂刚刚拍完夜戏回来，正看见她哥穿着一身万年难见的休闲装，抱着那只球正要出门。
谭淞栢很吃惊地问：“哥你要去哪啊？”
谭淞栢回答她：“带小灯去海族馆，昨天答应他了的。”
谭智茂：“……”这算是约会？
别人约会带女友，她哥约会带个球？谭智茂越发觉得她哥是个清奇的男子。
在谭淞栢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的时候，小花球就安安静静地漂浮在副驾驶座的上空。
谭淞栢下意识地想要帮对方去解安全带，才发现这一路压根都没绑过副驾驶座上的安全带。
谭淞栢：“我忘了，你压根没有寄安全带的必要。”
灵魂是没有重量的。
因为是周末，海族馆的人很多，有不少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出来玩。
谭淞栢身边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直到进入海底隧道，一大片藻龙涌过来。
谭淞栢感觉到手上的球被脱出，朝着隧道玻璃飞去。
就像其他小孩一样，他的小灯笼见到新奇事物也会一样兴奋。
“那个是叶海龙。”谭淞栢对看不见的另一个人说，“模样就像海藻，不过他们是吃磷虾的。”
谭淞栢没有告诉他，像这样多的一大片叶海龙其实是很不常见的，也只有s市的海族馆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