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顿然热络起来,众人延颈拭目,更有甚者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献玉深知此理,客也好主也罢,且不管这十几箱子里头装着何物,单这精雕细琢包金镶银的剔红木箱,她便收不得,“徐少主盛情,献某心领。天涯飘泊之人,身无羁挂方是良策。这些东西随了我,平白可惜。”
“岛主说不要。”关半仙不遗余力地表明立场。
“且不忙推辞。”徐长风瞥了关半仙一眼,笑意还在脸上挂着,纸扇折起击掌两下,小厮们揭箱而示。众人一见之下,啊地叫出声,私议之声传开,言语间多是失望不解之意。
渔夫道,“怎的是些烂纸?”
村妇斥道,“没眼力劲儿,那是旧书。”
红姑素爱热闹,从人群中挤出来,如同骂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哎哟哟,这个徐少主可是傻子罢,听说过给姑娘送金银玉饰、衣裳手钏,更有送西洋之物,却从未听过送一堆破书的。”
……
关半仙却心神激荡,如临大敌。徐长风这个在女人堆里打滚的男人,实在太聪明,太知道如何讨好女人。忙瞥了献玉一眼,见她面容上露出欣喜之色,心头立时乱糟糟的。
“这是唐顺之的《武编》,赵士桢的《神器谱》,孙元化的《西法神机》,焦勖的《火攻挈要》,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何汝兵的《兵录》……”徐长风引了献玉一一过目,忽地脚下顿住,从红木箱里拿出一本《武备志》递到献玉手中。
献玉稍作翻阅,正是《武备志》的兵决评卷,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武备志》是集兵家大成之作,乃前朝茅元仪历时十五年辑成,全本二百四十卷,因其卷目繁轶甚少有人能得齐全。这一眼望去,装了四五箱的武备志,怕是全卷无疑。说起来,这十几箱子的旧书,皆是百余年前的刻印本,其贵重远非金银可比。
“论读书,长风顶多算半个。但论藏书,岭南之境本少主若第二,无人敢居第一。”徐长风摇着折扇,不无得意,“家中所藏兵书甚巨,长风又不通此道,常年闲置高阁,尘封虫噬,不若赠予有用之人。”瞥见关半仙脸色阴沉,又以退为进,“玉姑娘若觉不妥,权当长风借与姑娘,姑娘何时阅毕还我便是。”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再推辞便显得不近人情,太小家子气。何况,献玉也着实喜爱,“徐少主旷达,恭敬不如从命,书便留下,箱子少主带回。”
“好说好说。” 徐长风喜上眉梢。
二人说笑着往寨中行去,引得众人侧目,十分不解岛主为何收下一堆破书。
献玉走了几步,又回头,见关半仙面色不善地呆立原地,热情相邀,“半仙一起为徐少主接风洗尘?”
“没空!”关半仙长袖一甩,昂着头,白发飘飘地径直往木棉咀去了。
徐长风亦停下脚步,望着关半仙背影,带着几分打抱不平的笑意,“半仙何方高人,竟敢甩脸子给姑娘?”
“无碍无碍,半仙年事已高,近来身体抱恙,我等小辈不必计较。”献玉嘴上如是说道,心底却暗自琢磨,这一年多,关半仙虽与众人不甚热络,但亦非无礼之人。许是报恩之故,待她更是犹如亲孙,十分宠溺。莫是怪她未亲去探病?
年事已高?关半仙捊起白胡子吹了出去,气鼓鼓地踢飞一块小石头;身体抱恙?关半仙挠了挠被胡子扎得发痒的脖子,又踢上一块石头。不料,这块石头在泥地里吃紧,石头未踢飞,脚指头却吃痛。痛得关半仙连跳两脚,瘸了一路。
哑伯坐在二丈高的木棉枝上,嘴上啃着火红的山果,眼耳留意四下动静。见龙七一脸蓑透的模样,哑然失笑,手语与他:如何此时才回?郑国华已来了好些时候。
关半仙懒得回应,气乎乎地摔门入屋,三两下撕了人皮面具,露出龙七的本来面目,不解气地掷于门前。
窗外风吟若弦,林间雀鸟相鸣,荒滩潮动如鼓,木棉咀如此良辰美景,再无心欣赏,徐长风已将他的兴致扫尽。
龙七闷头倒在藤椅上,一把葵扇遮脸。
郑国华朝哑伯努努嘴,哑伯摊了摊手,脸上写着一无所知。
郑国华不安地搓搓手,七爷这脾性愈发摸不着,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子突然乌云密布。彩娘若在,还能猜出几分原由,他与哑伯着实无能无力。
只得遣了混在寨中的眼线前去打探,不多时,眼线一五一十报来。郑国华哑伯二人听罢,顿感事态严重。哑伯思量不出对应之策,急得抓耳挠腮。郑国华却面色凝重,似如临大敌,在藤椅前绕了不知几多圈。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徐长风显然是冲着献姑娘来的,就七爷这个闷头葫芦,闹不清是何居心,闷在岛上一年多,真面目都不让献姑娘知晓,又如何赢得姑娘欢心?
依他看,这是场不见硝烟之战,不论七爷是否能赢,青竹帮不能认输,更不能让徐长风娶走献姑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娶了献姑娘,南海四帮的现有格局都将改变,极有可能一帮独大。
“七爷,咱不能让徐长风拿几本破书登堂入室,也得给献姑娘送送礼,把他比下去!”郑国华以为需得正面迎敌,以礼回之甚妥。
星虹记家大业大,还怕寻不出献玉所喜之物?
“肤浅,为何要与徐长风比?”龙七嘟哝着扔了葵扇,坐起身。
“也对,徐长风如何能与七爷相提并论。”郑国华见龙七又犯了拎不清的老毛病,只得纡回相劝,“献姑娘大败三岛,与星虹记又有旧交情,理当道贺。”
龙七起身在房里转了几圈,忽地脸上绽开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