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沙寨中,宴席热闹非凡。
献玉朝众船工举杯,“九叔远航暹罗,披荆斩棘两载,满载而归,如此壮举开天辟地!落沙岛得众宝船如虎添翼!为九叔,为诸位,为落沙岛,干!”
“干!”众人应和之声掀翻屋顶。
把酒共欢,觥筹交错,酒坛子堆积如山。献玉绝口不提守岛之难,说道说道落沙岛趣事。张德九亦只字不言造船之苦,只聊些暹罗新奇之事。
张德九道,暹罗的码头上,英吉利葡萄牙等国商船日夜不停地装载鸦片烟,只因本朝吸食者日众,已然供不应求。以至鸦片烟价同白银,烟未到银已收,价码更是水涨船高,一箱烟土竟比前两年贵出倍余,夷人赚得盆满钵满。
梁保松月听得面面相觑,献玉心生困惑,“近来雷州湾内少见夷船。”
“夷船走的可是外洋水道?”关半仙试探地问道。
那条水道在雷洲湾以东百里之外,这两年雷州湾内乱成一片,各路散匪你争我夺打得不可开交,自然无暇他顾。
“不错。照常理,红毛贼也不敢走那条道,可惜和兴记为得货源,不但出银与红毛贼合资,还雇佣石斧帮随船押货。如此,便宜了红毛孙子,和兴记财路亨通,石显平活得更是滋润。”
“他们好日子到头……”献玉正说着,李婆带一路小跑着冲进来,嘴里喊着,“老大……老大!”一见张德九更是激动地眼泪婆娑,语无伦次。
“没出息,老子又没死。”张德九笑骂,“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
骂得众人都笑,李婆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擦擦眼睛,他一入雷州湾便听巡海铁卫谈论老大返航,他是喜得没边,催促着水手加速,险些将船给整翻了。
“你倒挺会挑日子,九叔前脚回,你后脚到。”献玉知他二人情谊深厚,笑问,“官府差事办得如何?”
李婆带摇摇头,无奈又气恼地骂道,“狗官,都是狗官。兵丁自首认罪,又作证水师千总、把总之死与岛主无关。谁知道,狗官依旧咬定岛主是杀夷商、劫夷船的海盗。”
众人一听,义愤增膺地怒骂起来,纷纷闹着要去找狗官算账。
“甚好。” 与孙毅一路货色,献玉拍了拍掌,潇洒笑道,“狗官连夷商海盗都分不清楚,姑奶奶就背了这锅,来日再算总账。”说罢扫了众人一眼,起身正色宣布,“诸位兄弟,三日后,雷州湾外洋水道均由铁卫军巡防。不论是何船制,一应登船查验。携鸦片者,就地诛杀。”
“是!”众头目起身领命。
“夷国船舰、火器皆强,在南海素来都是我等避让。如今又与商行帮派勾连密切。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只怕吃亏。”关半仙出言阻拦。
“自家海域怕什么,红毛贼在南海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劫船,肆意妄为,一是有石大头之流见利忘义,二是有你这等前怕狼后怕虎之虑。”献玉不以为然,心意已决,“他们横行暹罗安南,本岛主管不着,在雷州湾却要让他们领教领教!”
此言一出,众头目热血沸腾,摩拳擦掌,那情形若有夷人在前,定要活活撕碎。关半仙环视众人,心知多说无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这么多年,竟然看错了石大头。”张德九扼腕懊恼,“石二是真小人,他更可恶,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早知今日,老子便不该在崖门口放他狗命,一刀剁了他天下太平。”
关半仙深以为然,张德九若是剁了石大头,徐长风自然没筹码来假装朋友献殷勤,博好感。
“听说徐长风常来岛上?”此事令张德九挂心。
“来过两回。”献玉坦率地道。
“他不是善茬,连他老子都拿他没撤,与他交道千万小心。”张德九望着献玉旁敲侧击,旁的不论,他之私心亦不愿献玉此刻嫁人。落沙岛需要她,石斧帮更需要她。
“不错,那混蛋惯会拢络人心,哄骗女人。”关半仙忙不迭地出言附和。
“徐少主尽心尽力为姑娘洗脱冤屈,是友非敌。”松月不同意,她非无知少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笼络得了她,“徐少主谈吐儒雅,待人随和,大伙儿都是喜欢的。”此言一出,席上诸多兄弟点头附和。
张德九关半仙正欲出言反驳,献玉用筷子敲响酒碗,表明态度,“广交天下之友,痛杀四方之敌。”她以为,是人总有缺点,容人之短,方能与人交道,斤斤计较难成大事。再说了,她又不嫁给徐长风,有必要在乎他是浪荡还是儒雅。她此刻的心思全在鸦片上,提醒众人,“当务之急,看紧雷州湾,让夷匪领教领教姑奶奶的厉害。”
十船暹罗香米,三船夷制火器,五船名贵香料,千余铁卫足卸了三日,堆满了落沙寨的仓库、庭院、厅堂,献玉不得不命人加紧赶造库房。
三月三日春正长,云淡风清踩沙滩。
蝎尾湾长弧形的海滩上,几个孩童正用铲子挖着沙,寻找藏在沙下的沙虫、泥丁和螺贝。渔妇背着竹篓在浅海的泥沙礁石缝中,捞取密密麻麻的濑尿虾。
桅竿林立的深水码头,数十余条战舰击鼓扬帆出航。
献玉一袭黑衣站在白骨号船头,厚厚的白沫自海浪边缘散开,让她突然觉得置身雪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