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过惊蛰,稍带着些许凉意,惊雷之后春雨绵绵,积雪草马蹄形的叶子上长出细细的柔毛,小道旁的白花菜长出小叶,狼尾草也萌出嫩黄的小茎。
雨意歇住,徐长风靠着椰林客馆的窗台眺望天际,云开雾散,群木水光之下,万象云气之中,一派海岛绝胜之象,不由喃喃地念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他许久未觉光景如此绝妙,空气如此清甜,连阶前草上的水珠都格外莹致有光。心情也变得晴朗,忽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酸,动了动嘴巴,才发觉他竟一直在笑。
搓了搓脸,徐长风踏出客馆之门。
关半仙已立在门前,当即迎上前去,“老先生寻长风有事?”
“你不是要作画么,本仙观摩观摩。”其实就想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老先生亦善丹青?”徐长风面露讶异。
“识看不识画。”关半仙也不藏着掖着。
“如此正妙,长风正要出门望景采风,还望老先生指点一二。”徐长风恭敬地请道。
自客舍往西,徐长风一副刘姥姥入了大观园的模样,处处新奇得很。
穿过沙滩校场,看铁卫军操演,毫不掩饰地高声赞誉,称赞松月操枪之姿堪称标范,松月虽未答理,身姿不自觉地更为挺拔,接连又发两枪。路过一道之隔的岛民训练场时,又极力肯定他们的热血,鼓励他们有志者事竞成,必能入选铁卫军团。
关半仙冷眼瞧着,嗤之以鼻。采风?这叫哪门子的采风。见他啰啰嗦嗦个没完,白耽误人家操练,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走,赶紧走。”
徐长风依依不舍地出了校场,步履潇洒地穿行在村舍中,见一村妇背着满箩筐的鱼奋力前行,徐长风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箩筐,“大姐,您背这么重的东西,腰多受累。家住何处?长风给您送去。”
村妇先是一愣,随即喜不自胜,“哎哟,读书人就会不同,比我家那口子知道疼人。”又有些担忧,“都是鱼腥味儿,可别糟蹋这身衣裳。”
“闯海之人若忌讳这些,海风海浪扑过来,可不都有股腥味儿。”徐长风不以为然,又指着大姐头上,“这支银簪别致清雅,十分衬您。”
村妇嘎嘎地笑起来,带着几分未出阁时的羞涩与喜悦。
……
鸡毛狗碎唠唠叨叨,关半仙在身后听得耳根子疼,徐长风婆婆妈妈地与村妇无异,嫌他聒噪,隔了三丈隔着。见他到了村妇屋前放下箩筐,又与村妇在矮篱笆前闲扯菜园子里的收成,兴致盎然。关半仙直站得腿肚子发酸,徐长风才施施然过来,热情地相邀,“大姐这畦韭菜新出的,正要割了做个韭菜海肠,老先生赏脸一起尝个鲜?”
关半仙半眯了眼睛,盯着徐长风,他敢断定这小子纯粹就是在溜他玩儿。韭菜,他最忌之物,光是闻着那味儿,他就要吐出翻江倒海。
“没味口。”关半仙甩袖而去。
徐长风无奈地朝村妇摊摊手,不无可惜,“老先生不好这口,长风改日再来尝鲜。”
村妇甚为失落,唉声叹气地回了屋。
连着五日,徐长风或与村民翻土耕地,或与渔夫出海打鱼,或与铁卫军切磋武艺,或教岛民一两新招,或与小儿一同赶海,或与老妇一同晾晒鱼干…… 唯独没有执笔丹青。
关半仙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日,雨后无人,海潮将昨日凌乱的痕迹抹去,海滩平沙如洗。献玉挥剑舞过之处,剑沾白沙,鞋袜俱净。
剑法之高妙,让隐在椰林之中的哑伯甚为技痒,撸起袖子忍不住要前去比划两招。关半仙摇头制止,一步一顿地步出椰林,拾起剑鞘。
献玉已然剑罢,手腕一抖,剑身凛然微颤,白沙纷落如雨,瞥了关半仙一眼,捉狭之心顿起,“半仙,看剑。”
七星剑划出一道白亮的轨迹,不偏不倚落入剑鞘。
关半仙惊得脸色发白,嗔怒起来,“小姑娘!还有闲心戏弄本仙,你可知徐长风那混蛋……”
献玉纵声长笑,“本岛主知道半仙日日陪他游山玩水,结交岛民。”
“徐长风居心叵测,打着作画的幌子,玩了这么些时日,一坨鸟屎都没画出来。”关半仙越说越来气。
“确也蹊跷,不过松月则言,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方有真迹落人间。”
都是些障眼术,关半仙才不信什么画道之论,一语道破,“本仙断定,徐长风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日搞东搞西的,就是为了接近你。”
“接近我?”献玉将信将疑,见关半仙一脸严肃地不似玩笑,“他为何要接近我?”
“他……”关半仙说不出口。
“若要接近我,为何不来找我?”
“这正是他狡猾之处,动机不明,心思不纯,你定要小心堤防,别让那种浪荡之徒有机可趁。”关半仙情绪越发激动,“最好将他打发走。”
“此言差矣,都是朋友,为何无缘无故要赶走他?”献玉有些不满,出言反驳,“退一万步说,半仙来路可明,本岛主是如何待您?”关半仙一直当她是小姑娘,让她颇为不快。还想强行左右于她,更是不可以。待她如亲孙女般也不可以,对人对事,她自有判断。是友是敌,她自能分辩。
见关半仙静默无言,献玉也不再多言,持剑离去。
她长大了,羽翼已丰。
不再是那个天真地说还有你的小姑娘。不是一头牛犊,也非一只稚龙,她已是猛虎翔龙。出入山林,遨游河海,自随心性。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关半仙心间五味杂陈,苦涩有之,欣喜有之,慰籍有之,失落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