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铁扇帮少主,一出世便浸在尔虞我诈之中,自然心机深沉,这无须质疑。关半仙一口咬定他另有图谋,倒让献玉有几分好奇。不若去瞧瞧,看他究竟耍什么把戏。
离得椰林客馆五丈之距,已听得金铁交加之声。
献玉眉头一皱,加快脚程,不多时,只见客馆之前,围了好些村妇渔夫,连巡查的铁卫军亦驻足围观,她扒开人群,凑上前去。
石松月的长剑与徐长风的纸扇缠斗正鼾。
一身白衣的徐长风,头戴四方帽,一招一式身形潇洒,纸扇开合得气定神闲。石松月的额前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显是已尽全力,依然被徐长风压制在下。
徐长风余光瞥见献玉身影,纸扇一收,身形退出三尺开外,彬彬有礼地道,“松月姑娘剑法精妙,长风领教。”
松月本已强弩之末,立时收住剑势,面有愧色,“徐少主承让,松月学艺不精,惭愧。”方才领着铁卫军巡查至此,见一铁卫正向徐长风讨教剑法。她一时兴起多了几句嘴,徐长风便邀她试招,众目睽睽,虽说他是铁扇帮少主,即便帮主来了,松月也会持剑应战。孰知,不过二十招,她竟吃力得招架不住。令她意外的是,徐长风见势便收,保全她的颜面。望见献玉抱剑在人群中时,更觉羞愧难当,“岛主,松月……”
献玉摆摆手指,示意她不必多言。
“玉姑娘来了。”徐长风温文尔雅地笑着。
小马哥看不上徐长风的作派,常笑他娘娘腔。不知小马哥是否与徐长风比划过,或是看了方才徐长风出招,会否有所改观。相比闯海汉子的匪悍,徐长风确显文质。看他刻意相让松月,献玉动了探他身手的念头,“风闻徐少主铁扇催毛断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耸耸怀中的七星剑,“来,比划比划。”
“不敢不敢。”徐长风连声推辞,“玉姑娘武功卓绝,长风走不过十招。”
“不敢还是不想?”献玉秀眉一挑,咄咄逼人。
“恭敬不如从命。”
说话间,七星剑出鞘。剑风凛凛扫过,徐长风一展纸扇,扇影如蝶翻飞。黑衣持剑,白衣捏扇,剑光扇影,你来我往,转眼杀出去三十余招。椰风飒飒,黑白二影一时跃上屋顶,一时对阵树颠,身姿妙然,武艺超绝,人群中不只是谁咕哝了一句,“黑白无双,天生侠侣。”众人交头私语,皆以为然。
一棵椰树后,闪出一角青袍,关半仙气得胡子直抖,正要负气离去,却听得徐长风求饶,“玉姑娘手下留情,长风还有丹青未完。”
剑锋离纸扇不过寸许,徐长风从纸扇后探出脸来,逃过劫难般长吁一口气。献玉这才看清,扇面上,一枝桃花灼灼逼人。
“这柄桃花扇面可还能入姑娘的眼?”
献玉回剑入鞘,不以为意,“是你手笔?”
“如假包换。”
“献某粗人一个,不通书画。”献玉随口应道,“论品评画技,松月个中翘楚。”
“松月姑娘亦通此道?”徐长风如获至宝,朝献玉殷勤地道,“姑娘想必渴了,若不嫌弃,馆中尚有清茶。”又招呼众人,“诸位也一并入馆,解解渴。”
目送众人涌入客馆,关半仙挠挠脖子,只觉得人皮面具刺得皮痒。徐长风这混蛋布得一手好局,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众人皆以为他不摆一帮少主的架子,良善可亲,全然不知他屠村时有多心狠手辣。
关半仙终于爬上鸡冠岭炮台,不知是当久了老头子,还是行得太急,竟觉得力有不歹,不自觉地喘起粗气。炮台上值守快桨忠探出头来,见是关半仙,一路小跑着过来搀扶,“老先生要来炮台观景,早说一声,兄弟们下竹轿来请您。”
不提则矣,一提嘛,关半仙更觉年侵腰脚衰,恨不能此刻便撕了面具,一展真颜。
“老先生您稍坐,一会子日头落下去再来请您。”落沙岛落日之景绝美,此刻来炮台的多半冲着此景而来。
“去把梁保叫来。”关半仙全无兴致。
“保哥此刻不在。”
“哪里去了?”
“山里挖草药呢。”快桨忠见关半仙满脸疑惑,神秘兮兮地笑道,“半仙有所不知,飞熊小弟给吴大夫当学徒,常要上山采药,保哥真是风雨无阻日日亲自相陪。”
“可是芳信的小弟,周飞熊?”
快桨忠笑眯眯地点头。
纡回取之,梁保这榆木疙瘩也能开窍,令关半仙颇为意外。起身望向远方,海天尽头,茫茫烟波。潮起潮落,他在落沙岛上几多春秋。情为何物,让众生颠倒迷离。为之愁肠百结,为之欲断难断。为之梦呓,为之心碎。为了生,为之死。
梁保左肩锄头,右肩扛枪,背后挂着一竹篓的草药,小飞熊怀里揣着本草纲目,手上拎着两只野兔,笑道:“保哥哥,那只小麂腿可真快,一眨眼跑没影。不然,又要加菜啦。”小飞熊喜欢和梁保一块儿进山采药,力气大,指哪挖哪,进山一次抵他一人十回。
“且让它多睡一晚。”梁保安抚道。
二人有说有笑踏进堡垒,梁保一见关半仙,顾不得放下物什,冲至窗台望望,一脸惊奇,“太阳也没打西边起,半仙怎地来了。”
“少贫嘴。”关半仙皱眉轻斥,正色道,“本仙有事问你。”
梁保见半仙面色沉重,忙将物什卸下,快桨忠识趣地带着小飞熊去洗剥野兔。
“徐长风搞事情。”关半仙道,“一个屠村之辈四下示弱装良民、博好感,其实就是披是羊皮的狼。”
“他想干啥?”梁保撸了撸袖子。
“打献玉主意呢。”关半仙气得直呼其名。
梁保眼珠子转了转,拍着大腿直呼,“勇气可嘉啊。我说徐长风平白无故地赖在岛上不走,原是起了这贼心。哈哈哈,他小子不怕被岛主一掌劈死?有种。”
关半仙横了梁保一眼,甩袖子出了堡垒。
梁保拉住他的衣袖安慰,“我知半仙视岛主为亲孙女,舍不得,可岛主都二十出头的老姑娘,早该嫁人。如今她悍名在外,谁敢娶她。好不容易有个上门的,可别吓跑……”
半半仙被梁保的发自肺胕的迂腐之言气得直翻白眼,不等他说完,扯了袖子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