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朱槿客舍的门,献玉抬脚已然吃力,使出吃奶的劲儿,右脚先入了门,左脚再抬步时,力已不逮,脚尖拌在铁梨木门槛上,若非跟随的丫头机灵,及时扶住了她,只怕要跌个狗吃屎。
丫头扶她坐下,阿烈进屋禀道,“阿云是积雪居的老人,是个机灵麻利的,这几日由她侍候岛主。”
侍候?说得好听,不过是监视她的耳目罢了。昔如水上鸥,今如网中兔。性命由他人,悲辛狂顾又有何用。献玉沉默着,灰败的面容流露出无奈与颓废。
不过,阿云这个名字似乎听谁提起过。
不动声色地将阿云上下打量一番,面容朴实,身形亦是岭南女子特有的娇小,倒是她脸上的陀峰鼻引她多瞧了几眼,记得阿荷也长着这么一个鼻子。难道她是……心头闪过一念,随即应道,“那就她吧。本岛主乏了,你们都退下。”
待阿烈一干人等退了出去,献玉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落沙岛的阿荷是你表妹?”
“正是。”阿云答得毕恭毕敬,“她将岛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原以为她说大话,不想竟是真的。”
献玉不置可否,唇边漾起一丝苦笑,试探地问道,“徐长风待你如何?”
“小的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少主的恩典。”阿云不假思索地道。
死忠。献玉唇边的笑意更加苦涩,打消了策反她的念头,兀自朝床榻走去。
“百花岛与落沙岛结为亲家,奴婢与阿荷便是同侍一主,以后啊,更亲近了!”阿云的脸上洋溢着克制不住的喜悦,手脚麻利地铺着床。
献玉不再说话,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由着阿云替她盖上轻薄的锦被,放下帐幔。听得她小心的脚步声在竹床前停下,接着嘎吱一声,是阿云在竹床子上躺下。
四下里静得可怕,她疯狂地想念七哥,想念他温暖、霸道的吻,想握住他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想窝在他隐约可闻草木气息的怀里……想着想着,泪水不由成行。
不知道他醒了没有?不知道醒过来会不会再做傻事?胡乱地想着,强压抑哭出声来,急促起伏的身躯,像掉入陷阱的困兽,与暗夜中纠缠。
再次醒来,献玉犹如做了长长的噩梦。屋外喧天的锣鼓声、哭号声,将她惊醒。水墨秋山屏风外,阿云在低低地抽泣着。不用想,她也知道定然是有人出殡。
许是药力之故,她累极了。那一瞬间,她体会到了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滋味。连坐起来都费劲儿,她索性躺着,试图养精蓄锐。
如此过了一日夜,献玉再也躺不下去。唤来阿云,扶她坐到窗前。靠着椅背,透过橡木窗棂朝外望去,客舍四周的守卫比先前多出一倍,巡查也更为严密。
她禁不住冷笑起来,真真是给足了脸面,如今她全身上下软得仿佛失了骨头,行一步路都得依赖阿云。
别说守卫,即便是阿云,也能制服她。
白事、红事,都是喜事。徐新美惯能省事,徐老帮主及叶兰君的丧事合二为一,接着办徐少主的婚事,锣鼓宴席,庖厨佣妇一应俱全,将那白幡改为红绸,连成亲的三日婚宴也酌减,只做成亲当日的道喜宴。为表郑重之意,特遣了她的心腹奶母崔妈妈出面主理。
这日一大早,朱槿客舍外便热闹起来。阿云捧着簇新的湖绸喜服、珠围翠绕的凤冠,满面春风地快步而来,笑道,“少主命人连赶了两日两夜,总算做成了,岛主快瞧瞧,太好看了。”
献玉半靠着美人枕,瞥了一眼,掷地有声,“去告诉他们,本岛主答应成亲,却没答应要穿这劳什子。”
“这……小的不敢。”阿云脸上的笑容凝住。
“放心,你家主子孝期都不顾,又怎会拘泥于区区衣饰。”献玉开导她。
阿云半信半疑地将话传于守在门外的阿烈,不多久,阿烈传回话来,正如献玉所说,少主允了。阿云愈发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多问。只得遵照献玉的意思,服侍她一身旧衣,束了个单髻,髻上簪着玉钗,全然素人装扮。
到得吉时,扶了献玉出门去上轿。
门外,喜轿旁聚着服侍的丫头、抬轿的轿工、吹吹打打的乐手,十分热闹,徐长风身着大红的喜服,喜气洋洋地上前来扶,贴心地提醒,“夫人,小心台阶。”
献玉脚下如坠云雾,脑子却很清醒,冷眼望着他,“碰姑奶奶一根头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