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肃的积雪居焕然一新,里里外外洋溢着喜庆,大红的喜字似乎闪着金光,映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荣光焕发。就连徐新美一惯端庄矜持的脸上都笑意盈盈,献玉若非亲眼所见,定然不会相信,三日前她还哭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死死地盯着身居高堂之位的徐新美,她那张描画精致的脸此时显得格外诡异,她以为,那张皮肉下,不是女诸葛,而是妖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她真想一剑劈下去,斩开画皮,挤爆她积脓淤污的血管,挖出她的心肝,好好地瞧一瞧,有多黑多臭!
她看得极为入神,与厅堂的喜悦喧嚣天然隔绝,以至于没听到喜娘在喊什么。
直到扶着她的阿云连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喜娘见状,忙又高声诵唱,“一拜天地。”
献玉环视四下,堂上红烛煌煌,香烟撩绕,喜乐如潮水拍打礁石般铿锵,铁扇帮大小头目散立两侧,望向她的目光里,阿烈有欣喜,叶茂有揣测质疑,大鲨头等人更多是奚落——她是阶下囚。
唯有她身前的徐长风,仍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即便如此,她毫不犹豫地泼出一盆冰水,语若霜雪,“姑奶奶只答应成亲。都是闯海人,不如白刀子进红刀子的爽快些。牛不饮水强按头的事都干了,又没别人,这些没皮脸的花架子,做给谁看!”
此言一出,堂上顿起喧哗。
大鲨头性子暴烈跳出来骂道,“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
“不得放肆!”徐新美喝止,眼波微转,轻车熟路地寻了个台阶,笑道,“献岛主身子不适,难免脾性大些。既是一家人了,都别见怪。”
“姑姑所言极是。”徐长风接话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妻子不便跪拜,为夫拜了也是一样的。”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瞧瞧……”徐新美一脸无奈又宠爱地笑着,“那便依你。”
献玉倒有几分佩服这姑侄二人,为了得偿所愿,一唱一和硬生生地将她的挑衅化解为无形。
厅堂中,跟随喜娘的诵唱,身着喜服的徐长风独自一人跪拜天、跪拜地、跪拜高堂。身侧的献玉冷冷地瞧着,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那场面说不出来的滑稽和诡异。
送入洞房!喜娘迫不及待地高声诵唱,她也想早点结束。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献玉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双脚如灌铅一般沉重。然而她没有选择,阿云一直扶着她,发觉比先前更吃力,担忧地小声询问,“夫人?”
这一声,引来此起彼伏的窃笑,献玉强压心绪,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一步步移向内室,每一步千金之重,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仿似千万年之久。
踏入满是喜庆之象的内室,还不待她坐稳,闹洞房的帮众乌央央地挤了进来。喜娘托着酒盘,盘中两盏青白细瓷杯里盛满喜酒,讨喜地道,“同饮合卺酒 ,儿孙满地走。”
献玉斜了一眼喜娘,喜娘忙将酒盘托与徐长风跟前,徐长风一副甚解风情的模样,左右手各执一杯,笑道,“代饮,代饮!”
“不拜天地也就罢了,合卺酒都不饮,未免太糊弄!少主如此惯着她,往后定不将铁扇帮放在眼里!”大鲨头挑嗦道。
“对!”
“少主莫要纵着她!”
“再纵着,可不给人骑头上拉尿撒屎。”
……
一直静默不言的叶茂行到人前,言辞老辣,“大小姐传下话来,献岛主不拜天地高堂也就罢了,若连合卺酒也推却,未免太折损本帮颜面,献岛主还请三思。”转头又朝众人道,“献岛主身子不适,诸位兄弟莫做搅扰,前厅酒菜歌舞齐备,且去吃几杯。”
众人虽有不快,便在叶茂刀子般目光下,却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公然抗命,陆陆续续出了洞房,叶茂亦抱拳离去。
房内只余阿云喜娘及她二人,喜娘巴巴儿望着献玉,低声央求道,“夫人可怜可怜老婆子,一口酒罢了,误了时辰,老婆子着实担待不起……”
软硬兼施,徐新美可谓用心良苦。也罢,莫让龙七松月无谓再受伤害,献玉无奈地道,“拿来。”
徐长风见献玉饮毕,满面春风地嗅了嗅杯中酒,两口饮尽,由衷地赞道,“今儿的酒竟似蜜糖,格外的甜。”
“少主人逢喜事心头甜,自然吃什么喝什么都别有滋味。”喜娘笑应着收了杯盏,阿云见状也知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紧闭。
诺大的房内,只剩他二人,空气顿然凝固,献玉额前背上密密地发出汗来,她下意识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徐长风陡然起身,一步步朝她靠过来,献玉卯足气力想要起身,离开椅子寸余,徐长风已然靠近,她手足无措地握住一个茶盏。
徐长风俯下身子凑到她面前,离她的脸越来越靠近,见她又气又急,略显失落地问道,“你恨我?”
“恨……”字说了一半,一颗药丸从嘴里滑入喉中,献玉怒得失控,“给我吃了什么?”
“催情丸。”徐长风意味深长地笑了。
“畜生!”献玉怒极,拼尽全力将茶盏朝他摔去,茶盏还未离手,听得徐长风眼角含笑地安抚她,“不要怕,很快就结束。”
话音刚落,徐长风突然捂住心口,身子不受控地歪倒在地,嘴角渗出几缕黑血。
献玉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天眩地转中,眼前一黑,从椅子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