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献玉睁开眼,枕边空着,屋内帐帘深垂,昏暗静幽,不辩时辰。这一觉,好长。昨夜种种上头,脸上不由发烫,挑起红帐,“七哥?”
无人回应。
“七哥!?”献玉翻身下床,声量渐高。
松月芳信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七爷忙着送客呢。”芳信服侍她洗簌,松月拉起密实的软帘。
屋内大亮,树影斜斜地映进窗内,献玉被刺得眯了眯眼,在铜镜前坐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送客?也不等我。什么时辰了?”
“酉时。”松月嗤嗤笑道。
簌口水从嘴里喷了出去,一觉睡到这个时辰?芳信递过面巾,“七爷特意嘱咐不可打扰姐姐。”
“快些。”献玉胡乱地擦了两把脸,“旁人好说,大嫂必须要送。
“真没想到,七爷竟是郑文龙,怪不得……”芳信若有所悟,拭探着问道,“先前听闻郑文钧有意将帮主之位传与七爷,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郑夫人不是省油的灯。”松月隐约觉得郑夫人并不那么亲和。
献玉摇头,七哥若想继任帮主,何必远离荔枝岛,独在广州从商。龙七敬重他大哥、疼爱安仔,多半不会接受帮主之位,更谈不上你争我夺,“郑夫人走了?”
“七爷让我们守着这儿。”芳信表示不知。
“快快快。”献玉草草挽起头发,插上玉钗起身出门,却见七哥已回来,不由惊呼,“这么快就送完了?”
“正值贸易旺季,各帮忙得不开可交。若非赶上大雨,徐长风马浪等人怕是要连夜回岛。阿晋华叔更有要务在身,辰时便已启锚出海。”龙七说着环视院内,凉棚桌椅撤去,恢复了往日的空荡与平静。
一夜的暴风雨,东窗木棉树下,朔果零落。新种的木棉种子冒出小芽,歪斜地半露在外,他走到墙边拿了小锄,挖土培植。
“大嫂,有没有不开心?”献玉跟在后面蹙着眉。
“七哥能成亲,你居功至伟。大嫂喜欢你还来不及,特地嘱咐我好好呆在落沙岛陪你。”龙七继续挥锄。
大嫂上船前,他问需不需要让华叔去安南助大哥一臂之力,大嫂眼中闪过惊喜之色,随即又推辞道你大哥将广州堂托付给你,好生用着。又嘱咐他,这一季的银子早些送过来,那边花费甚巨。打战耗银子,近一年来荔枝岛总堂都靠广州堂支撑开销。战事若持续,广州堂也难以维系。思及此处,龙七用力挖下一锄。
“说来也是。”献玉深以为然的眉开眼笑, “放着商行买卖不管,一棵树倒要亲力为之,是何道理?”
“种花种树,都得用心栽培。”龙七放下锄头,蹲下身子小心地苗旁的泥压实,“树木犹如树人,不关心爱护如何成材。”说着朝柴堆抬了抬下巴,“拿几根来。”
听着像是要传她识人驭下之道,献玉撒腿跑去拿了来。
一身红衣似火,来去有风,扑在龙七面上,暖洋洋的,不觉有了笑意。几根木棍插在木棉苗周围,围成一圈,“不想它再被风吹歪,就给它围档。不想它被暴风雨冲倒,坑再深些土再实些。”
“道理都懂,可这跟调教手下有何关系。”献玉苦恼。
“身为铁卫军之首,可知何为良帅?”
这还用说?献玉双手抄在背后,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第一公明勤,不公不明,下不服。不勤,事不治;第二,不怕死。临阵当先,下方可效命;第三,智勇相兼。有智无勇,会说不敢做。有勇无智,兵弱会败,兵强亦会败,拥千万人终必败。第四,能耐劳苦。钢铁体格,万事之本。”
系好绳结,龙七起身凝视着她,“如此,要良将何用?”
当头棒喝。
领兵者,谓之将。领将者,才谓之帅。而她,一直充当着将军角色。
“书上常言,天兵易得良将难求。每每论及将材,百长并集一短难容。这决非求将之道,眼孔太高,自然无人可用。良帅用人,量材不拘一格,行事不求苛细。以其自身之风气加以陶冶、利导,显其长去其短,奖其长护其短。” 龙七娓娓而言。
献玉一双轻灵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心下估算以方才四条而论,梁保、大天昆、马脸何、松月、芳信……一干人等各居何位,转眼便次序分明,思及他们层出不穷的短处,右手支在左手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下巴——陶治、利导,着实任重道远。
“还有,你身为一岛之主,岛上的村村寨寨、乡民渔家各方琐碎都来寻你评个长短,非长久之计。”龙七提醒她。
献玉望向茫茫大海,手指叩得越发紧密。
松月端过来一盆水,龙七一面净手,一面道,“术业有专攻,此类衙门官司谁最在行?”
“独臂东叔。”
“阿东师爷!”
献玉、松月异口同声。
“可以哟,松月妹子。”献玉纵声长笑。
岛上的老人叫他独臂东叔,因其能读会写、为人公道,又在衙门当过师爷,在岛上颇有威望,甚得人心。有求者,均尊其一声阿东师爷。怎地没早些想到呢,献玉迫不及待,“走,随本岛主去请东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