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跪。
天涯阁神堂内，妈祖娘娘金像前，李富贵跪得满脸通红。他的确违抗了命令，可是他能见死不救？见死不救还是他李富贵？计谋、计谋，谁他妈知道玩计谋，谁他妈知道阿晋那孙子拿命玩计谋，又没人告诉他。
敢情没把他当兄弟，不，是看不起他。嫌他糙汉子，长得不如那孙子。嫌他不会巧言令色，说话得罪人。不然怎地与那孙子同乘一船，连自个儿的老部下大天昆都撇开……
越想越生气，气得连妈祖娘娘也瞪了几眼。也就是看在七爷的面上，听她一个女人号令，她还蹬鼻子上脸……
错是错了，对不起死伤的兄弟。可他奶奶的就是跪得憋气，他娘的全身不带劲儿。
他这股子委屈劲儿，续了好几日，窝在炮楼子里，哪儿都不想去，谁都不想看见，若是有人敢提及阿晋那孙子，纯属活腻歪了。直到望见南月号、白骨号靠岸，他头顶那团乌云才算散去，七爷回来了，青竹帮正儿八经的老大、话事人，他李富贵心服口服的主儿，思及七爷素来的公正严明，腰杆子挺直了好些。
果然，七爷连家门都未入，将众头目召至天涯阁议事。
出海远航数月，龙七一袭青衣风尘仆仆，削瘦了好些，一张脸更如精钢尖刃、棱角必现，灰白的鬓边冒出几缕花白，接过妻子递来的茶，低头泯了两口，面色凝重、声如暗夜，“诸位已领教英吉利水师战力，倘若再来，如何抵挡？”
他最担忧、最不愿看到的场面，还是发生了。比他推算的来得还要快、还要急。他日夜兼程，为的就是赶在贸易季前，英吉利水师却比他更快。
阿晋凝眉深思，郑国华持重地看看李富贵，李富贵上前一步，大咧咧地笑道，“七爷此行大有斩获，十门西班牙火炮、一百零三箱炮弹、三百杆新式鸟枪、两千斤弹子，且够红毛孙子喝两壶。”
“消息倒挺快，”手中的茶盏落在木几上，指尖习惯性地搓捻几下，“此番来的是五条军舰，你可知英吉利水师营地何处，还有多少军舰、多少火炮、多少兵将？”
李富贵抓了抓脑门，笑容冷却。
莫说他答不上来，在场的所有人都答不上来，包括他， “我亦不知。” 龙七实话实说，“不过，听吕宋的西班牙夷人说了几嘴，海的另一边，他们与英吉利水师已大战百余年，近年常败。”
见众人面露惊诧，接着道，“英吉利国的疆域极广，自誉日不落帝国。其水师船坚炮利，战力极强，海上横行，几无敌手。”
久久无人言语，厅内静默得让献玉窒息，脚底莫名的凉意冲淡四月的温暧。
半晌，郑国华打破平静，“老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红毛贼远道而来，我等水路熟捻，以逸待劳，不至于全是挨打的份。”
“倘若，英吉利水师与本朝水师联手，又如何抵挡？”
又一阵难捱的静默。
并非没有可能，只是没人愿去设想。
阿晋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这两日陆续收到消息，英吉利水师返航时，袭击了蓝鲸帮、铁扇帮，像是在泄愤，不分战船、渔船、商船，遭遇就开火。万幸的是，他们逆风南下，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龙七轻哦了一声，眸底暗流涌动。
“联手，我们也可以。一帮之力，难以抗衡，若是四帮结盟呢？”献玉眼中灵光闪动，热血沸腾，“南海，是四帮之南海，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先前各自为踞，画地为牢，是为生存。如今，形势所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结盟自卫。”
仿佛暗夜里窥见一缕光，虽然微弱，但足以振奋人心。众人紧绷的面容松动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龙七。
心有灵犀不外如是。你想到，她恰好也想到。你想说的，她替你说在前头。此种甜如蜜糖的惊喜，常有。龙七喜欢，特别的喜欢，“正有此意。或许很难，却是我们唯一的、最后的希望。”当然，也不能仅此一手，“詹姆是夷人，濠镜澳是夷人广聚之地，由他助我等探一探英吉利水师的底。”
知已知彼，也好早些预知自个儿的死法。
四帮结盟，说起来容易，要做成却是难于上青天。他估不到谁会第一个答应，也估不到谁会最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