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彼岸花 22
林小钗2020-05-30 17:592,701

  翌日,传来英吉利舰队开进珠江的消息。来报信的是徐长风手下海里青,官至游击将军,

  “四艘泊在珠江口,十艘已至黄埔港。”一面说一面拿眼角撇向献玉,只见她没事人似的翘着二郎腿,自斟自饮。

  竟然分成两拨,果然老辣。张千木更想知道,“船舰有多大?比之我等主力海沧舰如何。”

  “最大的十倍大小。上下三层炮楼,两舷共一百零八门火炮。”海里青应道。

  张千木倒吸一口凉气。

  “比南月号还大,”献玉两眼放光,可惜无从亲眼得见,“徐长风可在前线?” 依照她的布署,徐长风充任水师巡检。

  “参将已扮成渔民在黄浦港待命。”明着打压老大,海里青颇为不满。

  “这几日让他好好摸一摸英夷舰队的底,兵丁、弹药、补济,都弄明白了。”不满又如何,反正都得听她的。

  果然,张千木开口,“依献帮主之命。”

  说留在府衙便留在府衙,半步都未踏出。每日吃吃喝喝,兴致一来还借了守兵的钢刀,飞沙走石地比划一通,把个守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任由英夷入珠江,已违禁令。若再出差池,项上人头不保不说,还将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张千木看在眼里,心底未免七上八下,命人盯在虎门一带,每日传讯。四五日后,听得炮盘渐渐成形的消息,才暗自咋舌,再闻得建造之技艺,琢磨良久,久久未能言语。

  再五日,献玉在空地上练刀,海里青来报,“英夷舰队兵丁约四五千,淡水与吃食尚能支撑半月,唯有弹药无从摸排。”

  早就猜到是此结果,让徐长风去做,摆明是为难他以泄心头之恨,献玉冷哼一声,“自明日起,不许百姓与英夷舰队买卖淡水与吃食。”

  海里青低头愤愤而去,虽气不过,却也无他法,更令他郁闷的是,老大竟甘愿去做。

  “松月,传书晋总管,照计划将火炮运进来。”

  两日后,黄埔港沸腾。水师在虎门重建炮台,调来二十八门六千斤重炮的消息传遍广州城,张千木闻讯而来,喜上眉梢,“二十八门重炮,献帮主高义!”

  “假的。”献玉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指点阿梅阿荷如意珠之技。

  “林提督亲眼所见……”

  “连提督都骗不过,如何骗得过英夷。”献玉不羁地笑道,“自家炮场里日夜不停赶了几十根假炮管,里头填满湿泥,货船底舱压了石头,如此吃水深浅与真炮无异。混在六门真炮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青竹帮还能造炮?”

  “弹药也能造,前两年还研制出葡萄弹。”

  张千木瞠目结舌。

  “大人明察,本帮的火炮弹药为我朝商行保驾护航,互惠互利,更从未伤及平头百姓。珠江口之外是另一世界,弱肉强食,你死我活,日日上演。”

  这些他已有耳闻,百姓对青竹帮风评甚高,“何日装炮?”

  “过四五日混作的泥土干透后即可装炮。”

  “昨日,溪合带着英吉利领事再度求见巡抚大人,他依然未加理会,若是英夷恼羞成怒舰炮轰城,如何抵挡?”

  “夷兵敢开炮,姑奶奶一定灭了他。”献玉斩钉截铁,胸有成竹,“要打早打了。有朋友告诉我,英夷在西方兵败,元气大伤。此舰队就是为了保住这条贸易水道,卖鸦片赚银子。”

  张千木似乎明白了些,“此前英夷与我朝贸易,皆是拿白花花的银子来换茶叶、丝绸、瓷器。”

  “近十年却大不一样,英夷一手鸦片一手白银,赚得盆满钵满,而我朝,多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说起此事她便恼怒,咬牙切齿。

  “朝廷明令禁止鸦片贸易,如此夷兵还不敢公然撕破脸皮。只得借要求朝廷纵容海盗之名来威摄。”

  “先断英夷补济,再由徐长风率船队集结狮子洋,管制珠江沿岸渔商,炮管装好后,我等便可在虎门一带试炮操演。”

  十日后,虎门一带炮台,各炮位五彩大旗纷飞耀目,人头攒动。献玉与张千木并排而立,注视着洋面,夷兵在黄埔港的十条军舰再有三五日便要断粮,前日已派出联络船寻求补济,他们在等运送补济的夷舰。

  望眼欲穿之时,两条夷舰满帆而来。过了沙角,离着江心的下横挡岛还有五六里,岛上炮台一发重炮落在洋面上,巨大的火球在低空沉闷的炸裂。

  献玉举着千里镜颇为满意,“夷炮打夷船,下横档岛这杆火炮换得值。”

  两条夷舰当即扭舵,一条往左一条往右躲避。

  咻咻两声,左右两岸炮台相继发炮,皆落在夷舰前面一二里,水柱冲天,硝烟弥漫。待黑烟散去,两舰三桅主帆全降,主桅上升起白旗,船首亦有夷兵挥舞白旗。

  “怂了,想必是数清了炮位。”献玉眉眼轻扬,得意地笑道,“上横档岛和大虎山的火炮用不着咯。”

  张千木捊着短须,一语不发,深陷的眼窝流露着无尽的喜悦。不多时,林提督与阿晋乘快船接近夷舰,传总督府令:凡夷舰禁入伶仃洋以北;凡武装商船入珠江须经十三行向水师衙门报备。违者击沉。

  三日后,总督衙门的张千木一改慢悠悠的步调,胸膛挺直步履生风,“一切如献帮主所料,英夷领事在巡抚衙门请求解除虎门封锁线,被巡抚大人痛斥一番,亲口致歉并立下保证书。”

  “此计只是行得一时权宜,若要长治久安,虎门一带的炮台必得重新整治,明暗炮位、炮洞、火药库等等,缺一不可。”献玉认真又严肃,“道上有句老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夷人一定会再来。告辞!”

  张千木目送她远去,吩咐老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京。”

  一个月后,传来朝廷为她与张晋赐婚的消息,张晋领副将之职,她授二品诰命夫人,千屿山沉浸在极度的喜庆里,纷纷收拾细软准备开赴广州。

  她站在珊瑚屋前,不知觉已是仲夏五月,木棉绿树荫浓,木棉最会窜个儿,不几年便长得冠盖如云。从落沙岛到千屿山,数百里的迁徙,它落地生根,而她又要离去。目光停在石缝里的一颗朔果上,捡在手中,往七哥墓地而去。

  九叔回到石家镇继续操持船坞,马浪依旧留在锤子岛,他二姐风风火火地将松月接去香山,说是马老夫人要认作义女。

  还记得七哥说过,国有国运,家有家运,个人有气运。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个选择,会改变一生。就像她重未想过,会成为官家内室,二品诰命,那将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不得而知。到得坟前,挖一个洞,埋下朔果。抬起头,视线忽然模糊,她仿佛看见一树花开,殷红灿烂。又仿佛看见,漫天飞絮,纯白如雪。

  ……

   

  数年里,广州人皆知,张副将对其夫人宠爱至极、言听计从。将一双儿女教育得小小年纪便出类拔萃,备受人慕。

  守得两广八年平安,张副将被调往福建任职,一月暴亡,其夫人及一双儿女失去踪迹。

  后有传闻,濠镜澳风生水起的赌场东家,酷似献帮主。

  又闻,鸦片战争时,林则徐的军师颇有献帮主风范。

  凡此种种,无以为考,淹没在南海中。

  (全文完结)

  从2017年写到2020年,始终是一个人默默的写,写秃了头,写进医院。个中滋味无以言表,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你们喜欢,我已满足。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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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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