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百花岛之行的阴影,她早就按捺不住杀去积雪居骂他个狗血淋头。送信的大天昆一回来,便至珊瑚屋回话,“信已当面交给徐帮主。”
“他怎么说?”为这封亲笔信,她舍弃了信鸽。
“正值贸易季,待他安排好帮务便来。”
拿腔捏调的,竟没个准话。既憋屈又恼怒,却别无他法。她有孩子,再也不能明知山有虎偏 向虎山行,不是不敢,是不能。她还肩负青竹帮的前路气数,关系几万人的生死,更不能轻举妄动。
她只能等,无形的束缚如幽灵似的缠绕着她,带来深重的无法摆脱的挫败感。
五日后,徐长风摇着折扇,一路春风得意,几乎是两眼朝天的踏进天涯居,望见端坐主位的献玉,笑容灿烂,“得献帮主亲笔相邀茶叙,长风受宠若惊。”
“是么?”献玉极力压制着怒火,强迫自己像七哥一样瞻前顾后。
徐长风朝一旁治茶的张晋扬了扬下巴,颇为得意,“能喝到晋总管亲手调制的茶汤,世上又有几人?”
“比起松月姑娘,阿晋差了十几个伶仃洋。”张晋谦虚地打圆场,他感觉得到她即将爆发。
“本帮主开罪过松月姑娘,再也喝不到咯。”徐长风自我解嘲地笑着。
琥珀色的茶汤分在小小的的瓷杯里,晶莹明亮,郁馥的汤气在鼻端游移,神清气爽,小啜一口,顿觉两腋清风起,徐长风颇为享受地闭上眼睛,“舌尖苦涩,舌根微甜,入肚则回味无穷……好茶,好茶,不愧是茶中状元大红袍。”
无法再忍受,她做不到像七哥似的波澜不惊,徐长风的一举一动都令她百爪挠心,“你在雷州湾劫船绑票?”
“是。”徐长风接着品茶。
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全然不像印象中磨磨唧唧的徐长风,“为何要这么做?”
“在雷州湾外洋水道阻截夷商,不是献帮主的手笔?”徐长风盯着她反问。
“不管是英吉利人还是花旗人,也不论是商贩游人,先抢船再扣人跟着要赎金,我没做。”献玉面色阴沉地反驳。
“夷人都长一张脸,谁分得清他是哪国的。再说,商人有可能是海盗,水手有可能是水师兵丁,铁扇帮守着南大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放一个。”
原来早就猜到她邀请的本意,有备而来。将蓄意为之说得义正辞严,让她嫌恶得脱口斥道,“这跟我等深恶痛绝的英吉利海盗有何区别?你和莫尔蒙又有什么两样?”
“去岁长风来了两次,献帮主都恰好出海。此番亲笔相邀茶局,竟是为夷人出头。”徐长风故作伤情地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追问,“你果真深受夷人祸害?”
“无差别劫船绑票,便会夷商渐少,广州的商行便会难以为继,以此为生的牙行、伙计、船工、绣女、瓷匠……多少人因此没了生计,商行无业,海上无船,兄弟们吃什么?徐帮主将这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之事,悉数打着献某旗号,真真是深谋远虑。”献玉极尽挖苦的语调。
“话说得这份上,长风亦不吐不快。”徐长风丝毫不见动怒,反而笑嘻嘻地道,“你身为天涯盟盟主,南海四帮皆听你号令,奉你为老大何错之有?再一个,许青竹帮劫官船,却不许铁扇帮抢夷船,你这盟主忒偏心。”
“放屁!少在那儿打马虎眼,你们铁扇帮的屎盆子自个儿端着,别往姑奶奶身上蹭!” 献玉怒不可扼。
“盟主这话伤人心,要踢铁扇帮出局尽管明说。”徐长风垮下脸。
“青竹帮拦截官船是为防止水师乔装袭击,从未劫过官船。”张晋笑着解释之余,将献玉跟前放凉的茶水倒掉,续上一杯新茶,轻声嘱咐“慢慢喝,小心烫。”
“你说未劫有谁信,官府张着榜呢。”徐长风冷笑。
茶汤氤氲,张晋不着痕迹的提醒让她渐渐冷静,辛辛苦苦促成的四帮同盟不可随意崩散,还不到崩散的时机,“方才献某出言不逊,多有得罪。”
“好说。”徐长风重又浮现笑意。
“为长远计,徐帮主能否放了正经营商的夷人?”献玉放软口吻。
“到手的银子谁肯洒水里呢?只怕兄弟们不肯。”徐长风直言,“为了献盟主一句话?只怕不妥,毕竟,帮中兄弟尽知,长风与盟主的情谊今非昔比,既便我这个做帮主的强压下去,兄弟也会不服。”
“你待如何?”献玉端起茶杯,轻嗅苦涩之味。
“娶你。”
你字还在舌尖上,温热的茶水扑面而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呼刺刺刺,他听到阿烈等人拔刀的声音,“退下!”
在青竹帮的地盘,谁能讨到便宜。何况,说这话之前,他就想过,飞过来的可能是七星剑、网刀、如意珠又或是一记耳光。
出乎意料地,一杯热茶。她果然变了,懂得有所顾忌。他也变了,不再顾忌。郁结已久的话得以吐露,心头大快。姑姑有些话说得对,伏低做小、殷勤讨好只会让强者更轻视你。比强者更强,才会被仰视,才能得到想要的。受够了她的轻慢和无视,任凭茶水从眼前滴落,将狠话撂到底,“合则南海太平,分则任人宰割。何时想通了,长风再来。”
“滚!”献玉起身拔剑。
一直温和的张晋难掩怒意,破口大骂,“无耻之徒!青竹帮由不得你放肆!”
徐长风冷哼一声,挑衅地两手一摊,撑着风流之态行出天涯居。
握剑的手在颤抖,忍住,一定要忍住,不能杀了他,不能再给青竹帮竖敌。可是,尚在丧期,竟被公然逼婚,奇耻大辱!难以言说的委屈、愤怒、聚在七星剑端。
啊!!!面前的铁梨木条案被砍成几截,重重喘着粗气,心底灰暗。组建天涯盟,击退虎豹,却引狼入室。徐长风借着铁扇帮在天涯盟举足轻重的地位,撕下痴情的伪装,未来,该如何应对?
“七嫂莫要担忧,如今的形势,四帮已是一体,唇亡齿寒的道理徐长风清楚得很。既便他真的蠢到脱离天涯盟,我们依然有三帮之力,要死也是铁扇帮先死。”感受到她的愤怒与焦虑,张晋迅速地冷静下来温言安抚,建言献策,“耽误之急,应立即通传马张二位帮主,小心防范,共商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