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内心的自责
“晓峰老师,下午两点开会,和导演一起把后面的剧本讨论一下,我们有些新想法。辛苦了!”
日上三竿,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方本发来的微信,不由得一身冷汗,天哪,又要改剧本。
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差,先是迷迷糊糊把洗面奶当作牙膏放进嘴里,吐了之后发现真正的牙膏剩最后一点了,好不容易挤到牙刷上,手一抖,牙膏又掉了下去。到地铁站,好端端的乘车卡消磁了,自动售票机不识别我的人民币,去排队还被人插队踩了我一脚泥。好不容易上了地铁,坐了两站发现自己坐反了。
千辛万苦到了方本家,本以为我终于没有“意外”了,进去才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今天最大的意外在这儿等我呢——李澜妃美滋滋地坐在方本家客厅,和导演谈笑风生。
我看见她目瞪口呆,她怎么在这儿?
她看见我倒是特别亲切,招呼我坐下喝水。碍于其他人在我也不好说什么,镇定自若地和导演开会,导演说了一些剧本的情况,然后提出现在剧本里的女二不够丰满,戏剧冲突不够,要把女二的戏份做上去。
女二,不就是李澜妃吗?我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她,她正朝我微笑。
我低下头,这一幕似曾相识,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也是在写一个剧本,片方被资方施压要增加女二的戏份,导致原定的女一被换掉,当时李澜妃还是一个配角,不到两年,如今李澜妃已经成了可以争取给自己加戏的女二了。我心里着实有些复杂。
休息的空当,李澜妃走到阳台抽烟,逆着光的背影像一个刚打完胜仗的女战士。
我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去问个清楚:“澜妃,你不是在剧组拍戏吗?怎么在这儿?”
她掐掉烟,吐出一个烟圈,清脆地回答:“这几天没有我的戏份啊,我回来两天。”
这样的李澜妃让我特别陌生,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
“张默淏知道你回来吗?”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想了一下还是挑出一个尽量得体的问题。
“晓峰,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张默淏只是朋友,没必要什么事情都告诉他啊。”李澜妃的语气有些无辜。不知道张默淏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样,他一定会很伤心。
“李澜妃,我不想介入你们的事,但我是因为张默淏才介绍你和方本认识,你现在竟然说和张默淏只是普通朋友……”我几乎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被人戏弄一番之后狼狈不堪还依然要讨个说法,简直是自取其辱。
“晓峰,你这么说我很难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我一定找机会还你这个人情。”李澜妃嘴角收起了一点微笑,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
“你不要再演戏了,你明明知道张默淏对你的感情,你一直利用他、利用我、利用我们的关系,现在达到目的了,你就过河拆桥,想把关系甩干净,现在说我误会?我真是看错了你。”我有些语无伦次。
“晓峰,原来你一直这么看我?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堪的人吗?我和张默淏的事情,你也可以去问他自己。如果你执意误会我也没办法解释,但我必须提醒你,毕竟我们都是在一个圈子,我曾受你帮助,更无意得罪,现在你有误会,我不求你原谅,但请有基本的尊重,也是给彼此都留一些余地,来日方长,只要有一天误会解开了,我们还会和好如初。”李澜妃说得头头是道,反倒显得我特别无理取闹。
这时方本走进阳台,我刚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方本拍我肩膀,笑着说:“你们在聊什么?说了这么久,快回去吧,待会儿一起吃饭。”
李澜妃一脸天真无邪,笑盈盈地说:“我和晓峰好久没见啊,随便聊聊,正打算进去。”
我转身,抬起头:“方总,待会儿吃饭我就不去了,急着回去赶稿,你们去吧,澜妃替我多喝一杯。”说完,我仓促地跟大家打完招呼,出了门。
北京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前几天难得有些放晴,转眼又变成了灰色。我把口罩忘在了方本家,一路上有些咳嗽,却顾不得这些,只想尽快回家。我心里乱极了,又自责,又难过。仔细回忆整个事情的始末,张默淏因为我认识的李澜妃,李澜妃因为我认识的张默淏,我不仅是始作俑者,还是导火索。我怎么这么傻呢?我刚刚有一刻就差点相信了李澜妃的话,难道她和张默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回家之后,张默淏已经下班在家了,换了件宽松的T恤衫,在厨房噼里啪啦地大展拳脚,听见我回来了,探出头来问: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还有两个菜没做呢。”
我尽量打起精神,提高音调冲厨房说:“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厨房进贼了呢。”
“你家厨房有啥啊能招贼?哪个贼能给你做饭吃?”张默淏一边乒乒乓乓地切着菜一边说。
“你今天突然这么孝顺,我不太适应。”我换了鞋,靠在门口,偷偷看他。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太寂寞了。”张默淏端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放在餐桌上。
“你怎么没去约会啊?”我心里十分矛盾,不想提李澜妃,但又想知道张默淏到底知不知道李澜妃已经回北京了。
“她在剧组拍戏,不在北京。”果然张默淏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我正愁要不要开口,张默淏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正是李澜妃。
“我手上有油,快帮我接一下。”张默淏示意我。
我拿起电话,接通,递到他的耳边。隔着一点距离,隐隐地听到李澜妃说自己很忙,问张默淏这几天怎么样。总之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说这几天回来有重要事情跟张默淏说,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张默淏笑嘻嘻地又转身进了厨房:“你饿就先吃,我马上就好。”
面对我平时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此刻真是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心思全在李澜妃身上。她和我一样在试探张默淏,她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和张默淏说她的事,得到安全的答案之后,又约张默淏过几天见面,要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分手?
我随便吃了几口就借口“太累了”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是一个办不成大事的人。我的朋友不多,就这么几个,从来都是以诚相待,没有隐瞒,即使是对待“顽劣”的张默淏,也向来敞开心扉。但这件事让我没了主意,虽然所有事情都不是我有心而为,但又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告诉了张默淏我现在知道的一切,他一定会暴跳如雷,或者失望、沮丧。我自责极了。
和张默淏认识这么久,只有大二的时候有过自责的感觉。
考英语六级之前,考听力学校是不放广播的,需要自己拿听音盒,我换电池的时候一时大意错将没电的电池给了张默淏,他就这么拿着一个没电的听音盒去了考场。出考场之后,我因写作翻译答得不太好,心情郁闷。
“说吧,你为什么害我?”张默淏逼近我,一脸严肃,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我?我怎么了?”从未见过张默淏这么严肃的样子,就连我们那次打架打进了派出所都没有,我有点害怕。
他把听音盒往我面前一亮:“你换的电池,电呢?”
我大吃一惊:“怎么没电了呢?我刚换的啊?”
张默淏:“我知道是你换的才来问你!”
我试了试听音盒,确实没电了,重新装了电池,才发现我确实是换错了电池,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大意,不是故意的呀。你听力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抄不成?我只能盲选啊。”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听了宛如五雷轰顶,听力一共占二百多分啊!就算你张默淏阅读写作答得再好,缺了二百分也肯定过不了啊。张默淏难得认认真真复习两三个月,着实不容易,到头来因为我的失误努力付之东流。
“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自责自己大意。
“唉,我听辅导员说考不过六级不给保送研究生的,我的前途可怎么办……”张默淏的脸从红变青,从大一的时候他就立志保送研究生,每个学期都勤勤恳恳拿奖学金,万一真的因为我一个不小心毁了整个计划的话,我就成了“罪人”。
张默淏因为此事要挟了我半个学期,对我吆五喝六,我自知心中有愧,能忍则忍,眼看着就熬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我在寝室先查了分,一如既往地压线过关,我很习惯了。我对着张默淏的准考证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准考证号,轻轻按下“回车”键,几秒之后,我傻在电脑前,张默淏比我高出六十多分,我一定是查错了,退出又输入一次,用力按“回车”键,几秒后再次出现同样的数字。我的天哪,张默淏到底踩了什么狗屎运,英语听力盲选,分数竟然比我高?
这件事让张默淏得意了一个多月,说自己天生是学习的材料,随便一考都能过。我都懒得理他,这个狗东西不仅浪费了我的善良内疚,自责像定时炸弹一样在我心里,结果不仅没出事,还炸出一片烟火,映出的都是张默淏得意的脸。
后来消息不胫而走,张默淏从此便说我是他的贵人,还说我是锦鲤,后来只要考试就有人来我的寝室拜我,还有逼着我给他们装听音盒电池的。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张默淏这种“小人”得志之后立刻现形了。还没到大四,他就准备了各种资料经过考试和面试,终于拿到了保研名额。那时候我自知天分不高,不是研究学术的料,已经准备去实习了,张默淏看到我的简历后对我苦口婆心,老父亲一般孜孜不倦地劝说我考研,从网上下载了一套复习计划,让我务必执行。从那天开始整个寝室的天气就变了。
“你怎么又玩手机,书看完了吗?”“你怎么还睡觉,起来看书了!”张默淏比容嬷嬷还严格,天天在我身后催促念叨我,每天大清早毫不留情地把窗帘一拉,让我起床,逼我去自习室和图书馆,路上在我书包里放一份面包和牛奶,有时候还塞个香蕉或者苹果,简直像送孩子上幼儿园一样,然后他接着在寝室睡回笼觉,白天去忙自己的事,晚上到点等我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本来信心不大的我,看到他这么认真我也决定好好复习试一试,考不上也不遗憾。奈何学习这件事太枯燥,我有时候趁他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问:“我是不是不考也行?你看这些单词,背了就忘,考完也忘。”
他瞬间一本正经:“不考研你有什么出路呢?”放下了手里的游戏,又摆出一副家长的样子来,“你去北京有什么竞争力?走丢了都没人找你。”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说:“是啊,我也没本事保送,所以现在看见保送生就烦,一烦就学不进去。”
“我知道你心理不平衡,但这不是你不学习的借口,毕竟比你优秀二十年了,你继续习惯就好了。”说完又臭屁地拿起游戏机,感受到我灼热的目光,他往角落挤了挤,“你就当我不存在,继续学习!“
信心被打击确实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往上够不上就往下看一看,还有很多和自己一样甚至不如自己的人,心里又好受了。每天见到人最多的时候是在图使馆,图书馆八点开门,我一般七点半吃完早饭,拿着英语书边排队边背单词。人虽然很多,不过每天捡漏也能有座位。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排队的人特别多,两大行人乌泱泱的,看了我就头痛,想转身回宿舍学习,但是一想又要面对张默淏,还是算了吧。很多人都是早上拎着暖壶排队,这样看完一天书之后晚上顺便路过水房打开水。图书馆一开门,大家蜂拥而上,把一个小姑娘挤到了一边,她男朋友本来走进去了,又要回来扶她。而那小姑娘头一抬,抱着暖壶,大声喊道:“别管我!快去占位!”现在想想,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张默淏很早就把自己的毕业论文写好了,不仅这样,他还利用自己的美色,请学妹找了很多论文的参考文献,都梳理好给我准备着。
终于最后考试的一关,我在张默淏关切的目光中走进了考场,前面的考试把我轰炸得头晕目眩,从考场出来,我被张默淏拉到老城区一家最有名的老店,狠狠撮了一顿,把压抑许久的紧张都化作食欲,撑得已经走不了路,沿着江边走了两个来回才坐车回学校。
那会儿大家离校的离校,租房的租房,整个寝室楼都透着离情别绪,我俩站在寝室楼下的篮球场,看着对面曾经人来人往而如今空空荡荡的寝室楼,偶尔一个人拿着行李从里面出来走远,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你最好争气能考上,不然这栋楼就都被别人占了。”
我说:“你怎么还霸道得不让别人搬进来啊?毕业生走了,新生就来了,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学生。”
张默淏:“是啊,但来来往往的人再多,里面也没有我们这些人了。”
我明白他要说什么,一贯潇洒的张默淏也难逃忧伤的情绪。
在张默淏的帮助下,我的论文进展顺利,他还帮我校对调整格式、打印、填表,提供一条龙服务。提交之前他再次利用美色找到教务处教员帮我的论文查重复率,确定没有问题才正式提交,很像那么回事。我难得当了甩手掌柜,感叹再顽劣的石头只要使用得当也能发挥作用,于是我们各自回了家。
直到论文答辩那天,他在教学楼下等我,西装笔挺的样子,又吸引了不知道多少女生的目光。
“你今儿这么正式啊?”我看着油头粉面的他问。
“老师要求了必须着正装,论文可以写得不好,但是态度必须端正,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头发,这衣服,啧啧。”好像我给他丢了多大的人似的。
“你闭嘴!”我把他的手打开,“我也还好吧,只不过没你穿得这么风骚而已。反正我这种小透明,老师也不会在意我穿什么,差不多过了就行。”
“不行!都毕业了,还不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吗?老师辛辛苦苦教了我们四年,这可能是大家最后一次交流了,你不能尊重一下老师吗?”张默淏这回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么较真儿,“前面还有很多人,走,回宿舍换套衣服再来,走、走、走。”
他生拉硬拽把我拖回了宿舍,打开衣柜,西装我是没有了的,自从上一次被张默淏彻底打击了,我就把那套西装拿回去给我表哥了。翻箱倒柜才找出来一件黑衬衫,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张默淏让我花五分钟在水龙头底下迅速洗了个头,然后一把把我摁在椅子上。
“大哥,你干吗?”我一脸不耐烦。
“快把头发吹干,然后我帮你弄一下。”张默淏一本正经。
寝室有电压限制,我用极小功率的吹风机勉强吹干了头发,一回头发现张默淏已经把发蜡、干胶都备好了。
张默淏用手搓了点发蜡,用力薅我的头发,感觉我的发际线都被往上移了两公分。我大喊:“你轻点,疼!你打击报复啊!”
“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张默淏完全不顾我的抗议,两三下就仿佛把我从乡村田野拉到了国际都市,特别怕下一秒他让我办卡。
因为有了张默淏的帮助,论文和毕业都异常顺利。很快,研究生成绩下来了,时隔四年,我又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我和张默淏又要做三年的同学了。
成绩是张默淏给我查的,第一,是因为我太忙了,忘了哪天出成绩;第二,其实我虽然不上心,然而毕竟自己参与了,真正到了出结果的时候,还是紧张的。他给我打电话,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那个……”
“你先等等,不管我考没考上你都直说,别卖关子。”
“这个吧……”
我一听张默淏犹豫了,立马明白了:“行了,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这样也挺好,没啥遗憾了,我也能安安心心去北京找工作,你在家好好的啊。”
“你说什么呢?你自己踩线考上了!”
“啊?”我坚持不敢相信!
“最后一名卡分数线进的,你就是这个专业的底线,知道吗?”
千算万算我也想不到自己能考上,在电话这头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
开学之后我拎包去了,打电话让张默淏出来接我:“怎么?你在这儿上了四年学,一个暑假过去就认不出母校了?”
不是我认不出来,学校为了迎接新生重新搞了装修,我站在校门口想起四年前也是同样的日子,也是拖着行李箱,今天再想起来,真有点恍如隔世。
正在回味的时候,接到张默淏的电话:“你到了吧,别在楼下看学妹了,直接来青楼报到。”
青楼?我急忙说:“张默淏,你在说什么?”
“青楼啊,就是游泳馆对面那栋青色的楼!”张默淏嚷着。
我一边走一边纳闷,他怎么知道我住在哪?我吭哧吭哧带着行李走到了“青楼”,发现研究生宿舍果然比本科生的好很多,喜笑颜开地找宿管阿姨拿了钥匙,还在想不知道这三年室友是谁,但打开房门后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等等,这个电脑,这个布置,怎么这么熟悉呢?我迫不及待地去看墙上的学生卡,“张默淏”三个大字赫然其上。
这个祸害早就预谋好了啊。
2.生活终于对他下手了
自从知道了李澜妃和方本的事情,接下来几天我都在不安中度过,倒是张默淏坦坦荡荡,说学摄影,真的就去学了。报班的钱不便宜,张默淏嚷着又要吃老本了。看他劲头十足,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顺风顺水”“兴风作浪”了二十几年,眼看生活就要对他下手了,工作和感情都岌岌可危,我除了精神上的支持,束手无策,只能祈祷他头顶的乌云快点散去。
那边贾冰也完全没闲着,报了孕妇辅导班,为了保证贾冰的安全,我和胡蝶有空了轮流去接她。辅导班老师有时候会要求爸爸妈妈一起来上课,张默淏经常要去上摄影课,贾冰就拉住了我这个自由人。每对夫妻手里有一个道具孩子,老师在上面讲,我一开始连孩子都不会抱,就被老师点名批评。
“后面那位戴眼镜的爸爸,胳膊放松,你这样会让孩子觉得难受。”我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是在叫我,然后老师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亲自帮我把胳膊“掰软”。班级里几对夫妻的目光“唰唰”向我投来,顿时我的脸羞红,贾冰也不帮我,就在一旁狂笑。从此,我就变成了班上老师重点关注的对象,有时候去接贾冰,老师还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什么的。
我一个母胎单身狗坚持连续上了三节孕妇课程,终于坚持到学习如何给婴儿洗澡,我想这还不好洗吗,小心一点就行了,“小鱼”在家都是我给它洗的澡。谁知道老师非要拿我当教具,我一会儿跪下,一会儿起身,忙得满头大汗。胡蝶透过玻璃门来看我,拿起手机“咔咔”就给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拍照,发在我们的微信群里。
张默淏嘲笑我:“哈哈!紧张到不注意表情管理,这一头汗,也不知道是谁该洗澡?”
“闭嘴,你下次来洗。”我反击。
“我今天下课早,现在去找你们。”张默淏回复。
我和胡蝶扶着贾冰,在商场里和张默淏会合,一路说说笑笑,听张默淏吹嘘自己的摄影技术。正说着,对面出现两个人,瞬间我整个后背都湿了,紧张到胃痉挛。
对面,李澜妃戴着墨镜,穿了一身紧身大衣,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依偎在方本怀里。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手里提着两个购物袋,没看见我们,还是胡蝶眼尖,和我同时看到了对面扎眼的两人,她扶着贾冰,放慢脚步在贾冰耳边念叨了一声。贾冰循着视线看过去,不禁叫了一声:“妈呀?”
自从贾冰怀孕之后,整个人都特别金贵,张默淏停下来以为她肚子疼,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拉住我们两个的手,说:“我想上厕所。”
张默淏拉住她:“等等,厕所在前面,你掉什么头啊?走。”
张默淏领着我们回身继续往前走,贾冰捂住脑门儿,不忍直视这一幕。就在下一秒,史上最尴尬的一幕发生了,张默淏和李澜妃、方本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胡蝶立马拉住了张默淏的胳膊,小声提醒他:“冷静,冷静!不要闹事,我们队伍里有孕妇。”
“走、走、走,我们掉头去那边。”贾冰拖住他,想要往回走。
这时李澜妃和方本也站住了,李澜妃是看见了张默淏,而我是被方本盯上了。我在队伍最后一个,立马扭过身去假装没看到,但是方本没有放过我,在背后大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人?他还走过来了,那一刻世界都放慢了速度,我仿佛听到了大家不同的声音。
贾冰在说:“哼,我就知道这个李澜妃不是省油的灯,我还能看走眼吗?”
胡蝶在说:“识趣的就快点滚,待会儿要真动手了我是先保护孕妇还是出手呢?”
我的心里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接着是一千只土拨鼠嗷嗷叫,全是喧嚣、全是凌乱,张默淏稀里哗啦心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好巧,在这儿遇见,你跟你朋友来吃饭啊?”方本热情地跟我寒暄,殊不知,他的热情之火灼烧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是啊。”我手心里全是汗,现在大家的目光全在我、张默淏和李澜妃身上流转。李澜妃真不愧是演员,这种危机情况面不改色、心不慌,眼神避开了张默淏,大方落到我这里,心理素质简直像特工一样。
“都是朋友,要不要一起吃?”方本客气地问。
吃个鬼!再不走就真要吃人了!我尽量镇定:“没事,不用了,我们自己吃就行……”
我想着总得把他们俩弄走再说,这时候张默淏突然说:“你什么时候回北京了,也不说一声?”
张默淏的声音有点颤抖。
“太匆忙了,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李澜妃的演技和心理素质应该可以直冲奥斯卡小金人了。
我紧张得已经到极点了,现在一个出其不意的动作都能使我一个箭步出去。可一场暗潮汹涌之后迎来的并不是一场腥风血雨,张默淏说:“哦。”
李澜妃和方本冲我笑着应酬了一声,也继续往前走,双方擦肩而过的一刻,我的汗从头上滴落。
分开之后,张默淏说先回家了,我们也不敢说话,他大步流星走得飞快,眼看他出门打了一辆车,我们紧随其后立马就打车跟上了。
张默淏这个人我了解,越是表面波澜不惊,心里一定是已经落入万丈深渊。都说双鱼男渣,特别博爱,但这是双鱼自我保护的一种相处方式,一旦他真的喜欢上谁,就会开启自己与生俱来的艺术天分,给你充满想象力的惊喜,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旦他们受伤了,一定是哭得最惨的。
上了车一关车门,我们对着师傅说就是前面那辆车,快点跟上。师傅以为我们拍大片,挂了挡一踩油门,“轰”的一声就跑了出去。在车上胡蝶和贾冰两个人像审犯人一样质问我,让我把张默淏和李澜妃的前因后果讲清楚。
说到酒会如何如何,胡蝶忍不住开口:“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也就骗骗张默淏这种白痴,你看欲望都写在脸上了!再说这身材也一般啊,一个演员怎么管理的自己的身材,比我减肥之前差不了多少。”
贾冰立马回应:“就是啊,一看那脸上的玻尿酸就没少打,不反对整容,但不能贪便宜啊,她那个也太不自然了,跟咱们这原装的比不了啊。”
一番人身攻击下来,两个女人的感情更加牢固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八卦是拉近两个女人最好的话题。
贾冰接着又骂:“张默淏也是活该,男人啊,都是视觉动物,不动脑子的。”被贾冰骂不过脑子这事本来就特别埋汰人。
胡蝶觉得非常同意:“就是活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实在受不了了:“喂,我还在车上呢,我还行吧!”
“你闭嘴!”两个人异口同声怼我。
然后我就闭嘴了,惹不起这俩祖宗,让司机师傅开快点不要跟丢了。经历了这短短的两分钟却耗费了我一天的元气,我深深叹了口气。她们又把话题往我身上引。
“你不会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吧?”她俩一起把枪口对准我。
我一时语塞,尴尬地看了一眼窗外,看见张默淏下了车。我赶紧喊:“师傅,停车!”
眼看着张默淏走进了超市,我们的车在马路对面停下来,贾冰打开车窗,拼命伸头想看张默淏在超市里做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傻等着不下车啊?”贾冰问。
“我们是跟踪他啊,又不是光明正大陪他。”我认真回答。
“张默淏是特别好面子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女生围着他,在花丛中想招蜂引蝶的是他,收放自如的也是他,当面被绿还是第一次,而且刚才我们都在,他只能假装镇定没事,为的是不让自己太不体面也不想我们尴尬,但我们要是一直在他身边,他的自尊心受不了,毕竟太丢人了。”胡蝶说。
贾冰点点头:“还是你了解他啊!”
不一会儿,张默淏手里拿着一听啤酒出来了,另一只手的塑料袋里好像也装着什么。
“你看他那只手里拿着什么?”贾冰问。
胡蝶眯起眼来:“不行,看不清,被人挡住了。师傅,你往前开一点。”
车子慢慢靠近,张默淏接了个电话,但很快又挂断了。我们仨这才看清楚,异口同声地说:“是菜刀!”
胡蝶被惊得叫了一声:“我的天哪,张默淏这是想不开要自残啊,喝酒壮胆再割腕?还是要去砍那对狗男女?快下车拦住他!”胡蝶打小儿到没见过张默淏这个样子,真的被吓坏了。
我们三个跳下车去,胡蝶一把打开车门,我玩命似的往车里头钻使劲把张默淏拉出来,贾冰在后面边走边喊:“张默淏!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张默淏被我仨搞蒙了,狼狈地从车里趔趄着出来,胡蝶去抢菜刀,张默淏下意识地躲,我死死地抱住他,张默淏大喊:“你们干吗?”
贾冰也大喊:“把刀放下!”
情况危急,两辆出租车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周围人本来就多,两人大喊之后,全都围过来,有人甚至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我好怕他们把我们放到微博上去。但来不及被发到微博上,周围人的议论声音已经很大了:“这男的拿菜刀跟孕妇对峙,一定是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应该是老公出轨,被怀孕的老婆发现,撕扯的应该都是娘家人。”
这时我听到一声洪亮而有力的声音:“不许动!把刀放下!”
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警察,我定眼一看,头更大了,这下好了,把毛毛都给招来了。
“怎么是你们?”一看是熟人,毛毛把警棍收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同志,”张默淏把刀往地下一扔,“都是误会,误会。”
毛毛下班后走了几条街,看到群众围着几个人,又有大喊大叫的声音,职业习惯让他跑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我们几个。既然张默淏说是误会,毛毛先把群众疏散了,出租车司机也让人家走了,才开始“审问”我们几个。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拿着刀?”毛毛问。
“家里那把刀让我切排骨弄钝了,我又找不到磨刀的,正好路过顺手买一把新的。”
经过刚才一番激烈搏斗,我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很激动,太阳穴突突地跳个没完。
“那你们三个呢?”毛毛指向我们仨。
“我们怕他想不开,他刚刚失……”贾冰回答。
“失业!”胡蝶打断了贾冰,抢了过去。
“嘿,我当多大点事呢,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啊。”毛毛挠头。
“我没想不开,是他们戏太多了。”张默淏垂着头,仿佛在老师面前犯错的小学生一样。
“你还没想不开,一手啤酒一手菜刀的,谁看了不害怕?”贾冰捂着肚子,假装受惊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们聚一起总是这么爱闯祸,还给警察添麻烦。不好意思啊,毛毛。”我伸出手来跟毛毛握手。
“说什么呢,你们在首都堵了一条街,要不是有孕妇在这儿,什么话也甭说先都扣派出所去。”
“警察同志误会啊,民女也是一心为了维护治安拯救年轻生命!”贾冰这解释不如不解释。
毛毛被我们几个人闹得头都大了:“你们确实是戏太多,等会儿我把车开过来送你们回去。”
“那个什么,我突然肚子有点疼,肯定是刚才走得太急了,我得先回家休息一下。晓峰,你们和张默淏好好聊聊啊。”贾冰冲着胡蝶挤眉弄眼。我知道她这时候来机灵了,想先逃跑,简直太没义气了。
胡蝶咳嗽了一声:“那个什么,我也回去照顾你,毛毛送咱俩吧。”
刚说完没等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和毛毛一起扬长而去。
3.能动手就别吵吵
我和张默淏坐上出租车,一路沉默。我不禁回忆他跟李澜妃初次相见的场景,那是他始料未及的惊喜。公主一曲作罢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双水晶鞋被他捡到,从此一往情深。
张默淏突然叫司机停车,回头瞪着我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许再跟过来。”说完把购物袋扔给我,自己下车走了。
我忐忑地等到很晚,张默淏终于回家了,一身酒气,猫咪“小鱼”“嗖”的一声跑到床底下。
张默淏看我坐在客厅等他,主动开口问我:“李澜妃和方本那点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支支吾吾,其实我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张默淏解释。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就每天看着我头上戴着顶绿帽子?”张默淏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逃不掉的终究要面对,
“嗬,你当然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方本也是你介绍的!”张默淏指向我。
“我是介绍了,但我只是介绍他们工作,我是想帮她,就等于帮你啊。”我百口莫辩了。
“你他妈就是这么帮我的?没看出来啊,你蔫了吧唧的还喜欢干保媒拉纤的活儿啊!”张默淏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我被他这一句带着愤怒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我们俩认识这么多年,遇到过很多事,但这一件是最失控的,我始料未及。
“你说话啊!”他不依不饶——
“张默淏,你喝醉了,我们明天再说。”我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拿着外套就往卧室走。
他冲过来一把拦住我,把我推进沙发里面,我被撞得生疼:“你疯了吗?”然后站起来想离开。
“我就是疯了!”张默淏喝醉酒之后力气特别大,他死死摁住我。
“你放手!”我用力挣脱。
我挣脱张默淏的手,用力推开他,但是他死拽着我的衣领,我们一起跌倒在地板上,周围的瓶子摆件倒了一地。我也没控制好自己,借地板的力想要起身,此时张默淏突然挥拳,把我的眼镜一拳打掉。他这一拳打得我措手不及,但很快,我的怒火也立马起来,在他准备给我第二拳的时候提前挥手反击。但我从小到大打过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一边把我的双手牢牢攥住,一边又大声骂我。
“你别想还手,我忍了一天了,就是想揍你!”他的手更用力了。
“你有火凭什么往我身上撒?”我更加委屈。
“不怪你怪谁?要不是你,他俩能认识吗?”张默淏嘶吼着,
“你别无理取闹,是我让你喜欢李澜妃的吗?就知道欺负我,有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找李澜妃说清楚啊!”
“你再给我说一遍?”他把我的领子拎起来,“我这么些年都欺负你?”
“是啊!你这个衣冠禽兽的无赖!”我趁他卸了力气,用力把他推开。
张默淏撒开手,踉跄着站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尖说:“好, 我是无赖,从今天开始,别再跟无赖做朋友!我们谁他妈也不欠谁的了。”
说完,张默淏摔门而去。
我躺在地板上,看着周围散落的抱枕、酒瓶,狼藉一片,脑子一阵空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吸了吸鼻子,觉得好像有什么液体流出来了,用手一摸,是腥红的血。这天杀的孙子,还真的下这么重的手。我起身到卫生间去冲脸,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冷水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自己慢慢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什么让我们如此狼狈不堪,好像一开始是因为李澜妃和他的事情,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了。我确实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怎么自责也没有用。
我擦干脸上的水珠,回头看见张默淏昨天洗完的一件白衬衫静静地挂在卫生间,不由得想起大学的一件事情。
大一的时候,我们宿舍楼下装了新的洗衣机,女生我不知道,男生真的是一个赛一个地懒,总等到衣柜里再扒不出来一件衣服才会抱着一盆下楼去洗,张默淏就是这样,为此我总嘲笑他。
“还好你的衣服多,不然三五天扔一件,怎么够穿呢?”
“我穿什么都帅啊。”他双腿劈叉,用梳子往头上抹发胶,打算出去约会。
“自恋!”我拿着自己的几件衣服打算去楼下洗。
“哎,你等等。”他从椅背上拿起几件衣服来,没脸没皮地塞给我,“你正好洗衣服,不如顺手给我洗了呗。”
“你可要点脸吧。”
“一顿锅包肉?”又是糖衣炮弹。
“两顿也不行!”我拿着盆迅速飞离了宿舍,我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能惯着他这个毛病!
周末下午人不多,只有一个洗衣机在用,我把水装满,把洗衣粉倒进去就上楼了。回宿舍之后张默淏已经走了,宿舍里还残留着浓重的发胶味。我把窗户打开透风,看见他掉在地上的脏衣服,又好笑又生气,他有时间弄头发却没时间洗衣服。
给他把衣服捡起来搭在椅背上,我就爬上床看书了,一不小心抱着书就睡了过去。直到窗棂“簌簌”作响,才把梦里的我叫起来,我一看手表,坏了,这都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洗衣机我定时50分钟,我的衣服早就洗完了。扔下书,立马跑下楼去,洗衣机里哪儿还有我的衣服,不知道被谁拿出来,扔在了一个破旧不用的盆里,牛仔裤有一半还掉在地上,洗好的衣服比没洗之前还脏。我只能一件件收好,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把盆拿回宿舍手洗。
再推开门的时候,张默淏已经回来了,我懒得搭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你不知道我今天太惨了,我跟一个姑娘刚走出校门口就遇见了胡蝶,胡蝶带着女篮小姐妹邀我去打篮球,你说我要是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嘛,我哪是她们的对手啊?”张默淏絮絮叨叨,自顾自说话,终于察觉到舍友的不对劲,起身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指了指脚边的那盆衣服,跟他说了事情的原委:“我刚去洗衣服,回来看书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谁插队把我的衣服从洗衣机里给我扔在了脏盆里,你看——”
“这些小王八蛋,敢欺负我的人!”张默淏瞅了一眼我的脏衣服,“你还不如不洗呢。”他跳下床问我,“你上来的时候,洗衣机是不是还在洗那个人的衣服?”
“应该是吧?”
“等着,我去给你抓人道歉。”
“哎,你要干啥?别打架啊。”说着他已经迈出了宿舍的门,我伸着头跟他说。
“知道了!你真啰唆!”张默淏走路带风,从走廊飘回这么几个字。
想着下次再洗衣服应该在洗衣机旁边立一个牌子:“家有恶犬,不要轻举妄动!”
等了半天张默淏还没回来,我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我在宿舍坐立难安,下楼去了盥洗室看个究竟。
还没走到,就听见张默淏训人的声音:“都是一个学院的,洗个衣服至于那么着急吗?就算着急用,挨个屋问问不就知道是谁的衣服了吗?给人扔脏盆里太不地道了!”
我走到门口,张默淏身体斜靠着水池,大长腿撑着地,一看是我,仰头让我进来。从外面照进来的斜阳刺眼,张默淏一身高傲。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不知道是你们寝室的衣服啊,我这次洗完再给你洗一次,对不住了!”那人笑嘻嘻地赔罪。
张默淏示意我先回去,自己隔了好一阵才回宿舍,我问他去干吗了,他跷起二郎腿,告诉我:“我去跟宿管阿姨反映洗衣服排队这件事了,以后学生会跟她们联手打击治理,保准还大家一个文明良好的环境。”
不愧是主席,说话可真是官僚:“拉倒吧,你就是最不文明的那一个。”
“我怎么不文明了?我才刚帮了你啊,你这么说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张默淏又开始表演。
“你自己低头看看你凳子上的脏衣服吧。”我指着一摞衣服。
张默淏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脏袜子还在球鞋旁边放着,气得跳脚了:“不是让你把我的也一起拿下去吗?”
“我下次见着胡蝶,我就告诉她你在寝室……”我一本正经。
张默淏来捂我的嘴:“好了、好了,可以了,甭替我操心了。”
小样吧,我还治不了你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知道过了两天,晚上张默淏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去搞一件大事,让我在宿舍迎接他。我听了有点害怕,别是搞什么毒品、枪支回来吧。我点点头,于是在宿舍心惊胆跳,等张默淏砰砰敲门,他居然扛了一个小洗衣机回来。
我赶紧接进来,问他:“你这从哪儿搞的?”
他没理我,咕嘟咕嘟喝下三大口水:“厉害吧,学校以前淘汰下来的旧的,我找后勤刷脸要的,换了新的滤芯,以后衣服可以分开洗了。”
“有勇有谋。”我只能想到这四个字来夸奖张默淏了。
“低调,低调。这样以后我们在宿舍洗衣服就行了。”
我和张默淏把洗衣机藏在阳台,平常用纸板和行李箱挡住,用完之后藏好,别被宿管阿姨发现就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洗衣服了吧,楼下那个公共的洗衣机多脏啊,你把这个一消毒就OK了。”
我有点被领导的气魄感化了,决定以后通融一下,他的衬衫勉强可以跟我的衣服一起洗,袜子免谈。
4.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张默淏决定暂时离开北京,去西藏。
这样也好,既然都说不出“对不起“,不如先放下,时间是最好的止痛药。
贾冰知道了以后,说要一起吃顿饭为张默淏践行。胡蝶觉得贾冰现在肚子大了,出门吃饭费劲又不安全,不如就到贾冰家里吃一顿,我说也好,于是每个人领着两样菜到贾冰家去。
意外的是,毛毛也在,胡蝶跟我咬耳朵告诉我说:“自从上次我们几个遇见了,毛毛就经常来贾冰家帮忙扛东西,什么奶粉、婴儿车乱七八糟的,贾冰也一点都不客气,总是使唤人家。”
贾冰的身孕一天比一天大,不过都鼓在了肚子上,脸和腿都还是瘦的。素面朝天的样子依旧很美,贾冰到阳台上去拿晒的被子,张默淏让她别动,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她。阳光透过她的指缝,照在她的脸上,她表情恬淡,没有丝毫疲惫,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准妈妈一样,温柔又可爱。贾冰拿过手机来一看,惊喜地发出由衷的赞美。
“哇,你才学了这么两天就拍得这么好看?哎,你们都快过来看看。”我们都凑到贾冰身边,“你简直就是被颜值耽误的摄影师,快,给我们每个人拍一张!”
张默淏大手一挥:“没问题,来来来排好队,先交钱,后拍照,我给你们每个人五折!”
“呀,这么大方啊?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了!”贾冰拍拍张默淏的肩膀,“那干脆免费得了。”
张默淏一本正经摇摇头:“我不,去一趟西藏很贵的,你们不给我筹点盘缠吗?”
大家听完一哄而散:“算了、算了,不拍了。”
玩笑之后,张默淏进厨房做菜去了,胡蝶趁机问我:“你跟张默淏怎么样了?还没和好吗?”
我想了一下开口:“算缓和了吧?不过那件事情确实怪我,他生气我能理解。”
那日分开之后,胡蝶不放心,又折回我家找张默淏,见到满地狼藉,我把李澜妃和张默淏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你俩怎么还像小孩一样?实在不行,你再揍他一顿啊!”胡蝶半开玩笑地劝我。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打不过他啊,他这人高马大的样!”我也开玩笑回答。
“你真完蛋。”胡蝶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打不过告诉我啊。我打他可有经验了,小时候他一欺负我我就打他,他怕我告诉家长也不敢还手,有时候我哭得太狠他还得哄我,特别严重的情况还把零花钱给我让我住手。”
我一听惊了:“你还连打带抢啊?”以前胡蝶虽然厉害,但是不知道还这么霸道。
胡蝶大义凛然:“我从小就有正义感啊,爱憎分明,对待这种冥顽不灵的小朋友就要狠一点。”
我点点头:“还是胡蝶女侠霸气啊。但这次我还是有些理亏,不敢硬刚。”
“你理亏什么?出轨的又不是你。李澜妃还和方本在一起?她后来没找过张默淏?”
“李澜妃找过张默淏,但是他一直没理她;后来又找到我这里,让我把一对耳环交给张默淏。”想起来我就头疼。我去剧组探班,千般躲闪还是遇到了李澜妃,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盒子给我:“这个是当初张默淏给我的,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
我看了看,没有伸手去接:“要还你自己还,夹在中间这事我不做了。”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她把盒子塞到我手上,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胡蝶听完也惊呆了:“她还真是不怕你跟她翻脸。”
“后来打开盒子看了一下,是一副精致的耳环。”我说,“耳环还在我那里,我还不知道怎么给张默淏,等他从西藏回来再说吧。”
胡蝶突然好奇:“你给我看看什么样子的?”
那副耳环一直在我包里放着,我要是放在家里,张默淏回去看见了,恐怕又要误会点什么,不如我一直背着,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去拿来给胡蝶,胡蝶一打开,愣了一下:“这个王八蛋,这副耳环是我给他挑的!”
我又想笑,当着胡蝶的面又不敢笑,这都什么事儿啊,赶紧把耳环收起来:“算了、算了,今天给他践行,不说这些了。”
“算了?你等他从西藏回来,好好盘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胡蝶不依不饶的样子太可爱了。
正说着,张默淏从厨房里走出来了,把围裙扔给我:“做鱼的,该你了。”
我伸手接住围裙,套上走进厨房。
为表诚意,只能贡献张默淏老人家心心念念的鲫鱼汤。鱼是早上他自己去菜市场挑的,收拾完之后装回来带到贾冰家。若在平常,我肯定要嘲讽他一顿,现在算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去趟西藏怎么着也得两三个月见不到人影。可怜我只能同“小鱼”做伴了。我洗干净鱼,放了些葱姜去腥,然后开始在锅里用油煎,张默淏站在我身后看着。
我刚跟胡蝶说完他的那些破事,心里头还不痛快,没好气地说了句:“出去坐着,不要偷学。”
张默淏把刚刚切好的黄瓜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啃:“你可拉倒吧,我早就会做,我怕做得比你好吃伤你自尊罢了。”
我把豆腐都切好,放进锅里,准备和鱼一起炖:“那真是谢谢张总了,让我有成就感,我可要好好珍惜机会。”
说到做鲫鱼汤,那真不是我吹的。小时候在姥姥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做这道菜,大概是吃鱼能变聪明吧,变着法子让我喝鱼汤,事实证明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觉得自己既没长高(因为我还不如张默淏这个吃百家饭的孩子长得高),又不聪明。我姥姥要是知道她大孙子在北京混成这个惨样,多心疼她当年买的那些鱼啊。
我边做边陷入沉思,直到张默淏大喊一声:“快点翻锅,要煳了。”他冲到我面前,把煤气灶关上,把锅拿起来。
我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还好,没煳。”
张默淏指责我:“你脑子在开party吗?想什么呢?”
“想怎么给你下毒才不会被发现。”我反击。
他脱口而出:“你欠揍吧!”
说完,我俩又陷入了沉默。
饭菜都做好了,贾冰太后一样地稳坐中央,我们其他人都是她的奴才——胡蝶在旁边伺候,毛毛帮张默淏把碗筷都摆好,我把最后做好的鲫鱼汤端上了桌子。
“来、来、来,大餐来了,小心烫手!快把桌垫拿上来。”
懒得倒进碗里了,我直接拿着小煮锅端了上来,汤已经炖出了乳白色,贾冰激动地拿起勺子就捞。
胡蝶问她:“贾冰同学,你现在喝这个,是不是有点早?”
“不早、不早,未雨绸缪啊。”她舀起来一勺放进嘴里,咂巴了一下,“嗯!好喝,手艺不错,就是这个味!”
毛毛夹了一块鱼肉,挑完刺,放进贾冰的碗里,说:“孕妇吃鱼好,孩子聪明。”
我一听乐了,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哪里晓得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他们面前。胡蝶看着捧着碗的我一脸傻笑,拍了我一下:“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也想要孩子了?还是警察叔叔想得周到。”
大家哈哈笑起来,把我羞得不行。唉,我连女朋友都没有,上哪有孩子呀?张默淏给自己盛了一碗,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宝刀未老。”
“大哥,您好歹也当过记者,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快吃,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他捧起鱼汤三下五除二喝光了一碗,“真是鲜,鲜得我都说不出话了。”他站起身来,想要再添一碗。贾冰连忙护着锅:“哎、哎、哎,你是孕妇还是我是孕妇,怎么喝得比我都急?你也想下奶?”
大家一哄而笑,言笑晏晏,一顿饭吃得轻松又舒适,把之前的不愉快连同食物一起消化了。其实主要是我和张默淏之间的问题,我也很感谢胡蝶,因为这顿践行饭是她提议的,她总是这么细心。吃完饭,我们也没闲着,胡蝶收拾家务,贾冰自己要求刷碗,说需要锻炼一下,我和毛毛一个扫地一个擦地。贾冰月份大了,回头没人给她做这些事。张默淏举着相机,跟苍蝇一样在我们周围嗡嗡拍照,我故意拿起苍蝇拍来打他,他“咔嚓”一声摁下快门,拍了一张我打苍蝇的照片。
吃完饭第二天,我们去火车站送张默淏,张默淏犯矫情,非要我把“小鱼”带上。
在站台上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玩够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张默淏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是什么废话?
“没关系,你多玩一阵,反正房租水电你已经交了半年的。”
“行,你买点猫粮,别饿着‘小鱼’,我回来它要是瘦一两罚你一千。”张默淏摸着“小鱼”的脑袋,“小鱼”喵喵地叫。
“你先自己吃饱再说吧,钱够吗?藏族的东西你不一定吃得惯,路上别饿着自己,不够的话跟我们说。”胡蝶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张默淏,里头塞满了零食,一看都是张默淏爱吃的。
“你去多拍点照片啊、视频啊,然后我就可以假装自己也去过了!”贾冰笑了笑,让张默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早点回来,宝宝他干爹。”
张默淏点点头,说:“我就是去旅游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这么伤感干吗?来,都给爷笑一个。”
我们被他逗得不行,本来也不是严肃的人,都说等他回来请他吃饭。
站在火车站门口,想起了他刚到北京的那天,我也是在这里接的他。那天阳光刺眼,他坏笑着远远地朝我招手。今天,他同样笑着挥手,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年时间,然而张默淏在北京就业又失业,恋爱又失恋,疲惫地离开,成熟的代价太大了。
虽然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但心里突然有种感触,这种分别的感觉似曾相识,大学毕业的时候有过,之后就是这次。我尽量告诉自己没事,就像他所说的,只是去旅游罢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我们最终会以什么形式分别,我不敢想象。
张默淏和每个人拥抱,然后潇洒地转身,走进了站台。我们在他身后默默挥手告别。
车站的人特别多,形形色色,有多少个人就有多重人生,人的一生又有太多种缘分。能够互相欺负一段、陪伴一段,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出租车里,广播放了一首老歌——《爱的代价》:“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听到这里,我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