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鬼使神差般地看了余尧一眼，两人就对视上了。孙慧专心开车肯定不会注意到后排的两个人有什么眼神交流，自顾自的说“应该都是你们喜欢的菜，很快就到了。”
余尧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余温也不好多问什么，索性看着窗外发呆。车上了大马路后孙慧也集中了注意力，不再拉着二人扯东扯西，车厢里安静得让余温感觉有一丝孤独。
餐厅很快就到了，是暑假每个周末余尧回家时孙慧都会带二人去的那家。在较为繁华的地段拥有独门独户的店铺确实需要本事，餐厅首先从外观上看就很大气，最上面挂着毛笔写的牌匾，除此之外剩下的墙面除了基础的花纹便不再有多余的繁杂装饰。正中间的旋转门常年保持着慢速自转的步伐迎接着八方来客，余温每次踏进去总觉得这儿吃的不是饭，而是可以但没必要的贵气。
跟着迎宾小姐坐电梯上到二楼，三人接着便被带到了孙慧手机上发来的“A区202”，像极了谍战片里间谍的接头暗号。远远就看到一个轮廓很熟悉的老年人坐在靠里面的一个位子上玩手机，余尧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走了过去。
同样不自然的还有余温。上次余尧那通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现在见面了又不太好问。外公看到他俩自是高兴：“哟！今天都回来了，好啊，真好。学习不辛苦吧？”
这话是在问余温，前一天应该是已经问过余尧了。余温轻轻点了一下头：“还好，挺好的。”语气还是有些生疏甚至僵硬，但外公不在乎：“那就好那就好，不辛苦就好。好不容易放假了就该多出去玩！休息最重要！”
妈妈坐在外公旁边，余温余尧坐在对面。已经上了好几道菜，服务生正端着一个托盘朝这走来：“几位的木桶汽水肉。菜已经上齐了，轻慢用。”然后训练有素地鞠了一躬。
外公给余温余尧一人舀了一勺丸子：“来！你们先趁热吃！”
“行了你别管他们，他们会夹。”孙慧在一旁说：“上午去哪转了吗？”
“哪都没去！”外公答得很大声：“就在家等着差不多到时间了就打了个的士来这里，没去哪里的，到底该谁管谁？各自管好各自的小孩行吗？”
孙慧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多问，余温余尧又互相看了一眼，余温倒还好，余尧眼里却写满了不自在。“怎么了？”孙慧轻轻敲了敲筷子：“吃饭啊。”
余尧点点头，把刚舀丸子时带到碗里的汤喝完，然后夹起了一块烧豆腐。
“余智快回来了吧？”外公问。
“他下周吧，还有一个星期左右。”孙慧说完又补充了两字：“还早。”
“噢。”外公点点头，应该是表示知道了。随即又抬起头问：“他们放寒假你们一家人要不要出去旅游的啊？”
“这不要高考了吗？”孙慧冲余尧扬了扬头，“不旅游了，暑假再说吧，最多在附近转转。怎么了？”
“今年连舅舅家也不去了吗？”外公问得有一丝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孙慧却答得很自然：“应该不去了吧，再说吧，还没定。”
“你们啊，就是分得太开了，离得太远。”不知是余温的错觉还是事实，外公的语气和孙慧说让他俩跟孙云皓多走动一些的感觉不太一样。
“你这说得也太过分了吧，”孙慧对他的言辞有些不理解：“以前不是每年都在一起过年吗？就今年啊，还只是不一定去，又没说完全不可能。你再说就要说成兄妹不和了，行了行了，吃饭。”
外公听她这么说了也就没继续追问。若在以前，饭桌上活跃气氛的一般都是余温余尧，两个小朋友轮流说着学校里的鸡零狗碎，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我跟你们说，我们班今天有个……”“我们也是我们也是！”“不行你先听我说完！”“我不听我不听！妈妈你先听我说……”“啊——你闭嘴！”孙慧和余智一般就无奈地摇摇头，教育他们“食不言寝不语，你们看看你们恨不得要站在桌上了，再站高点？站天花板上去好不好？坐好坐好，一个一个讲……昨天是谁先说的来着？那今天你先。”到后面长大了反而就安静了，相比较而言更多的是家长主动问“学校有没有什么事”，然后勉强讲一点算是完成任务。
现在外公没再继续说话，孙慧也没找什么话题，四个人都比较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菜算是点得正好，不少又不浪费。余尧最先放下筷子：“嗝”。
“行了吧你，”孙慧抬头嫌弃地看他一眼：“吃估计也没吃多少，搞得热闹。”
余尧没说话，摆弄着桌上搁筷子用的陶瓷托。这个筷子托是一条鲸鱼，尾巴翘起来，筷子就搁在中间相对凹进去的地方，也算是充满设计感。他把鲸鱼拿起来，对着前面，轻轻念了一声“咻——”，旁边的余温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吞下了嘴里的汤。
“我也吃饱了。”余温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轻轻擦着嘴边的油。
“吃饱了好，就得吃饱点。”外公说。
余尧把鲸鱼重新放回了桌子上，又百无聊赖地看向放在一旁的宣传架，里面的广告纸上印着精美的“鱼头泡饭”，那完整的鱼头上葱姜辣椒蒜花椒都有，颜色鲜艳就算了，位置摆放得还恰到好处。
吃是为了活命，吃这些是欣赏艺术。
·
从餐厅走出来，余尧只感觉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外公叫住往停车场走去的孙慧：“我坐公交车回去。”
“为什么？”孙慧握着车钥匙的手顿了顿：“坐自家车不舒服啊？”余温余尧站在一旁，稍许不解地看着外公。
“你们吃饱了就喜欢窝在那里，我想走一走不行？”外公把手背在身后，换上了常用的说教语气：“吃完就往那一坐算什么？一点都不健康。”
孙慧没再拦着，望着自己亲爹一步一步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轻轻摇了摇头，瞄到旁边快看愣了的两个人，挥了挥车钥匙，催促道：“你们也想去呐？”
“不去，不去。”
“没事就是喜欢在外面逛。”孙慧把送的停车券放在副驾驶座上：“没办法。”
余温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外公问过年的事，他是不是想去舅舅家呀？”
“是啊，”孙慧扶了扶正中间的后视镜并通过它看着余温：“你怎么知道？”
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余尧不愿意她说的话，余温胡乱编：“猜……猜的。”
“前不久才去过呢。”孙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倒是直接把答案说了出来：“去找他的老朋友，在舅舅家住过几天——云皓没跟你说吗？”
余温吸了一口气：余尧知道外公去了舅舅家，想问孙云皓没问出口，随便编了个什么考试没考好的理由，然后孙云皓来找我让我关注余尧的心理健康。现在我又在这懂装不懂地搪塞你，你还问我孙云皓有没有说什么。
你的两个孩子和一个侄子都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就你不知道。
看着前排的孙慧，余温平生出一种愧疚感。
但是转眼一想，这又不算把你耍着玩，从一开始也不是什么事啊，不就是去了趟A市，是余尧先鬼鬼祟祟下楼打电话，本来就是没事找事。这样解释没毛病，为什么要弄得像人人都在做贼。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余尧一眼，随即像卸下了一个重担，也不知道之前那种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现在倒是轻松了不少。
一旁的余尧看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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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家时外公还没回来，余温习惯性地把行李箱放在一进门的小杂货间里，准备等洗干净手再来把衣服接进去，结果出来时看到余尧坐在换鞋的小板凳上双目无神，手上把她的箱子前前后后移着玩的动作倒是没停下。
“咋了这是？”余温伸手把箱子停住：“学习学到魔怔的地步了？”
“……”余尧顿了顿：“想象一下我拉着箱子去读大学的心情。”
余温一愣，知道这是高考综合症——她当时也这样，过完年余智拖着行李箱赶火车回去上班，她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眼泪汪汪：为什么我不能拖着箱子离开？
余尧盼着快点读大学完全可以理解，就像两年前的自己。她把箱子从余尧手里拿过来，目送着他换好鞋进了门才蹲下来把箱子打开了收拾，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像高中那样每天都有目标、每天都充满期待，好像只要踏踏实实完成手头的每一件事就能让不满的事出现转机的安全感到了大学就再也不会有了。
把衣服装到衣柜里，余温瞄了一眼右下角的那一摞，最下面叠好了放着的是和余尧正穿着的一模一样的一件羽绒服校服，袖口已经磨出了须，再往上是春秋季的薄外套薄长裤和夏季的T恤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