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惊慌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拧开瓶盖就这么生吞了下去,然后将空荡荡的瓶子狠狠摔在地上:
“人人都说我是罪人,我没有人性,我都能毫不在意的照单全收。可是……为什么连他也这么说……”
她抬手拭去接连不断流淌下来的眼泪,如释重负道:“既然这样,我就将这条命赔给你吧。这场赌局,算你赢了。”
林毅惊叫着,想要上前阻止她的动作,可是手却无力的穿过她的身体,任由她跌落下去。
恍惚间,漫天黄纸飘落,五脏六腑剧痛难忍的莫晚情,似乎看到眼前有一个半透明的女孩,她神情焦急,似乎在对着她说着:不要,不要。
“我这是……要死了吗?”声音微弱,就连睁眼也很费力:“怎么会有一个年轻的姑娘……”
“你能看见我?”林毅既惊讶又惊喜:“我去喊人,你撑……”话未出完便止住了,因为她发现说什么都是白话,她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是感受到女孩因为无能为力而面露愧色,莫晚情努力笑了笑,断断续续说道:“没想到……我、我还能……遇见神仙……”
“神仙啊神仙,请你、请你保佑我……下辈子……不要再……再遇见他……”
说罢,老妇用尽全力向墓碑看去,露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而后身体便瘫软在地,直到最后一丝生命力流失殆尽。
待有人发现这里的情况时,莫晚情的身体早已变硬,脸上青紫色泛滥,一看就知道死前受了不少苦。
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林毅,惊涛骇浪过后只余下黯然神伤。
生命是如此脆弱而珍贵,有的人用尽手段和钱财也只能延长区区几时,有的人却选择自行断送未来的时间。
无所谓对错,只是让人感慨和惋惜。想要的人得不到,该有的人失去了,拥有的人却不要了。吕宋、师傅和胡伯都是因为愧疚和自责,而莫晚情,或许是因为索然无味吧。
她没有跟着莫晚情去医院,从她能够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她的结局只有死亡。
贺妈妈与贺霆琛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孤单的老人,此时正靠在床头,带着老花镜看着手里的相册。
这本相册里,有着莫晚情从小到大的痕迹,最后一张照片,便是她入狱之前最后一个生日时所拍摄。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笑容不再如幼时一般灿烂,却也不像现在这般忽而平静忽而阴沉,难以捉摸。
趁着老人去洗手间的功夫,林毅迅速将探音放在了枕头下面,自己坐在一旁胡思乱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眼前,带给她的震撼和阴影是在太大,以致于夜半三更却毫无睡意。
而贺外婆呢?虽然这个女儿并非她亲生,虽然她犯了滔天打错,可是直到现在仍然未归,心中仍然是焦急的吧。
光看她时不时便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就可以猜到,她的内心,远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只是……她还不知道,白天的见面,就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女儿了。
心情低落之时,那股熟悉的吸力再次来临,她没有抗拒,任由它将自己带入老人的梦境之中。
“小姑娘,你是谁?”
“莫奶奶,您好,我叫林毅。”
“林毅?”老人仔细思索了一会才到:“我不认识你。”
“是的,您不认识我。只是……我还是有些问题想要问问您,希望您能够帮忙。”
贺外婆一愣,疑惑道:“问题?我们素不相识,能回答你什么问题呢?”
“我想问问您,那个艾雪……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莫晚情阿姨长得如此相像?”
突然听见这个许久未曾听见的名字,贺外婆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才用惊疑不定的语气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女儿和艾雪?”
“我是……我是……”林毅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可若是她不解释,那这老人的戒心是不会放下的。
“您就当做我是马桂芬的后辈吧。”
“马桂芬!”身形晃动一下,老人后退几步才将将站稳,激动的道:“你是来给她们母女报仇的吗?不要伤害我女儿,如果要报复,就报复在我身上吧!”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就是活着,也没有太多希望和渴求。晚情不一样,她还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我知道,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只是……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求你……放过她吧……”老人哀求着,手心相靠,不停地弓腰作揖:“求求你,求求你!”
“奶奶,您不要这样子!”林毅赶紧上千扶住老人的身体:“我不是来报复的,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然而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惊醒了沉睡的贺外婆,也将林毅拉回了现实。
老人伸手擦了眼睛周围的泪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回想一下,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电话,便是警察局打来的,向老人告知那个不幸的消息。得知女儿在艾雪的墓前生吞了一整瓶老鼠药,刚刚擦干的眼泪顷刻间又流淌成河。
“晚情——晚情——”老人一声一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可是回应她的,终究是冰冷而麻木的空气。
林毅回到阁里的时候,天已蒙蒙亮起,只是一天之内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身体十分疲惫可是仍旧没有一丝睡意。
贺霆琛的不喜,贺妈妈的气愤,莫晚情的最后一句话,还有贺外婆无助而悲切地呼喊……
一幕一幕,都像是石头,叠压在心头之上,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而这沉重的压迫感,终于在第二天天明见到马大姐的时候,幻化成惊异和迟疑。
她好像发现了马大姐与艾雪之间的灵信——那枚绑在脑后的红褐色相间的头绳,与艾雪墓碑上的照片中,用来绑马尾辫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应该说出来吗?
胡伯离开之前的遗憾和痛苦还历历在目,万一马大姐也是如此呢?
她不知道马大姐自杀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这里面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纠葛,一定隐藏着极度无助的毁与恨,爱与愧——
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三个人的生死。
她真的有资格去揭开这一切吗?若换来的仍旧是同胡伯一样的结果,那她到底是对是错。
她没有将探音展示给阁主看,因为贺外婆并没有回答她什么。她只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她的感受、猜测、困惑和畏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面对这个神秘的女人,为何自己总是可以如此坦荡。她总觉得,两人之间除了上司和下属以外,还有其他的关系,比如长辈与晚辈,比如老师与学生。
总之,是种莫名的亲近感。
阁主听完之后,脸上却没有一丝动容,就像是早已看破了这世间所有的情感一般,不再为任何人的经历而感慨。
“林毅,老胡最后的那番话,你没有放在心上。”女人静静地开口道:“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并不能判断你的对与错。但若是你隐瞒了,让阿桂错过了知晓自己曾经的机会,那你一定是错了。”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帮她做抉择。你的责任是帮助她得到答案,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帮她”选择要不要知道答案。明白吗?”
“可是……我害怕马大姐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若她真的受到伤害,那么伤她的不是你,而是曾经的自己。去吧,带着阿桂道灵台间等候。她等这一日,也等的痛苦不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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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桂芬生于一个十分贫困的小村庄里,十六岁便在父亲的安排下,嫁到了距离遥远的留沙村,只为多换几百块钱的彩礼给儿子娶媳妇。
留沙村更加贫困,家家户户都由男人做主,女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生育和做家务,没有一点话语权。
不仅如此,这里十分重男轻女,许多女婴还未见到多久的阳光便被父亲夺去了生命,这也导致了村里男女比例极度失调,娶媳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马桂芬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婴。
丈夫艾铁柱十分生气,不仅将月子里的妻子狠狠打了一顿,还要将两个女儿全部扔进河里溺死。
马桂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丈夫,留女儿一条性命,她愿意吃更少的饭,干更多的活来换孩子一条的生路。
艾铁柱犹豫了,但不是因为对女儿的不忍和对妻子的疼惜,只是他想起村里有个说法,若第一胎是女儿,那么很可能为下一胎招来儿子。
于是他随意放下一个襁褓,抱着另外一个大步走出了门。
马桂芬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哭喊声一直未停。过路的人俩来往往,却从未有人出声阻拦,因为这样的场景,在留沙村实在是太常见了。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做母亲的大多都没办法狠下心肠看着他们去死。可是很少有人能够成功的阻止,因为决定权最终还是在丈夫手里。
有的人能够得到丈夫的一时心软,却又在几天之后再次目睹小生命的灭亡。日复一日,连绵不绝,来到这里的女人们也逐渐在无力和服从中麻木地接受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