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唐玉出来了,怀中揣着一封和离书。
尽管丈夫将她拖下水,但她仍然不愿和离,因为她心里清楚,除了胡家,她无处可去。可胡平态度坚决,若是不和离,那便写休书。
唐玉无法只得同意,她娘家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就算被休弃也不会有人意外。她本也没什么嫁妆,因此只拿着几件衣物首饰,便灰溜溜的回了娘家。
阿博不同于胡平,无论是念书还是术数都十分有天分,这可让胡喜高兴坏了,在孙子的课业上倾注了不少精力。
阿博也很争气,一直是先生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在父亲出狱的那一年,便考上了童生,可以说是一名小天才了。
胡平回来后,仍然在原先那地方做工,这、当然,是这秦老爷看在胡喜的面子山才勉强同意的。
文娘的死,说起来与他女婿也脱不开关系,心中不免对老伙计有几分愧疚。
只是要问他如何看待胡平,那便只能道一句:不过尔尔,身上竟挑不出一个长处来,品德方面还有大缺失。
这样的人,若非老伙计的儿子,他是绝不会用的。
连妻子都能出卖,谁知哪天会不会反咬你一口。好在做的只是杂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不过花点钱养着他罢了——
与胡喜多年的功劳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阿博在二十岁时,中了秀才,同一年与先生之女成婚。
日后的事情,胡喜便不知道了。
在孙子婚后的第五天,他在自己的房间,毫不犹豫吞下一块金子——如他所爱的女子一般。原来……竟然如此彻骨的疼痛的吗……
痛苦逐渐加深,意识逐渐淡化,不久后便没了呼吸。
待胡博等待许久之后,仍未看到祖父的人影,这才敲响了房门。只是敲了半天,却没得来丝毫回应。
此时胡秀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便用力撞开了房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祖父那张和蔼却苍白的脸,和已经没有一丝温度的身体。
“祖父——”他大喊一声,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和震惊,身子一软缓缓落坐在地面,眼泪如同磅礴的大雨没多久便打湿了衣领。
但那始终陪伴着他,爱护着他的老人,却一动不动。
胡平也听见了声响迅速赶来,瞧见眼前的倾向头一蒙,随即捂着胸膛,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他的父亲,去了。
胡喜的葬礼办的很隆重,秦老爷一家和金银斋的伙计们都来送行,一些相熟的好友和客人也亲自出席。
这其中,有一家人的到来,并没有受到欢迎——便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唐玉。
唐玉早已改嫁,只是这次陪她一同来的是母亲,而非丈夫,两人的目光没有看向棺材,而是披麻戴孝的胡博。
胡博也看到了她,只是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只一眼便移开了,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路人。
“娘,阿博终究是怪上我了。”唐玉眼神一黯,心情跌倒谷底。
“莫急,定是胡平撺掇的,”唐母有些气愤:“不管怎样,你毕竟是他娘。当年和离也是被迫的,非你所愿。”
“那又如何?我未尽到母亲的责任,又如何能要求他赡养我呢?”
“哎!”唐母恨铁不成钢道:“都多大年纪了,还如此天真。”
“……”
丧事办完之后,夫妻二人想要为祖父守孝一年,便分房休息,胡博便睡在祖父生前的房中,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望着窗外的月亮默然垂泪。
“吾孙阿博,此乃诀别之信。”
“祖父自幼被父母所卖,幸而秦老爷人善,未曾有半分苛待。再加上有幸经师父窦安指点,学得一门手艺,这才不至于永远寄人篱下。”
“为解师父所忧,祖父便娶其孙女秀儿为妻,生下你父亲阿平。秦家众人因疼惜阿平年幼丧母,皆让他三分,秦鹤少爷也不例外,故养成了一副受不得苦的任性模样。”
“此乃祖父遗憾之一也,若能重新来过,祖父必将如待你一般,自小便严格教养他,教他为人处世,教他识人辨物。”
“阿博,你乃祖父之骄傲,见你成家,祖父心中高兴万分,愿你与阿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然,无法得见你们的孩子,此乃祖父遗憾之二也。”
“若将来诞下孩儿,若是男孩,唤之‘文’,若是女孩,便唤之‘露’,以念故人。”
“祖父也曾遇见一心爱女子,想与她一生相守。日月交替,粗茶淡饭,便是最美的风景。不求大富大贵,惟一人相伴便满足此生。”
“然红颜薄命,不能得偿所愿,此乃祖父遗憾之三也。”
“遗憾之一,已无法改变;遗憾之二,即使不得相见,想象着那画面足矣。惟遗憾之三,令祖父肝肠寸断,夜不能寐。”
“祖父一生,皆为他人而活。幼时为照顾幼弟,少年为帮扶家里,成亲为解师父之忧,成年为养育独子,往后便是为你。”
“现下,祖父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阿博,不必为祖父伤心,此乃祖父自己的选择,便是赴死,也面带笑容。”
“阿博,不要摘掉祖父的手串,将枕边的那方手帕放于棺木当中,这样,待我找到她时,便能与她相认。”
“阿博,珍重。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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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回到家中,看见丈夫正坐卧在床榻上,喝的满脸通红。见她进来,嘴角一勾:“回来了,送完你那公爹了?”
女人嫌弃了看了他一眼,皱着眉点点头。
男人也不生气,自顾自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有汁液滴落在床上,气的唐玉怒道:“要喝坐在桌上喝,刚换洗好的床铺,又被沾染上脏物。”
“脏物?”男人斜眼:“这可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物件,你这婆娘,没有眼光。”
边为自己倒酒 ,边不怀好意的看向女人:“如何,你儿子可愿意赎你?”
唐玉一怔,没有说话。
男人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继续开口道:“想也知道,有你这样的母家,便是说句话也怕脏了自己的口,哪还愿意要掏钱呢?”
“更何况……那胡秀才最看重的便是他的祖父,若是知道他母亲跟的男人,曾与他祖母有染……怕是恨不能杀了你吧。”
“曹轩,你莫要欺人太甚!”
曹轩冷冷一笑:“既如此,你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去夏老爷家吧!”
唐玉离开胡家之后,便回了娘家。只是,唐父认定儿子的遭遇与女儿脱不开干系,又嫌她在牢里待过不干净,执意要赶她离开,无论唐母如何相劝都没用。
这时有人上门,愿意纳唐玉为妾。即便分文不给,唐父都双手赞成,更何况对刚还愿意拿出一两银子,便爽快的签下了契书。
唐母本想说说,但见有银子拿,便也住了嘴。
这上门之人,便是曹轩的妻子所派。
原来,周寡妇和曹轩成亲之后,也过了一阵子甜蜜的日子。只是曹轩发现,周寡妇虽然有钱,但是对自己花钱却限制的很严格,每月零花钱寥寥。
即便是说要做生意,给他的资金也就能在路上摆个地摊,根本不像他想的那般大方。
本就是冲着钱来的,得不到想要的,自然要同妻子吵架。只是周寡妇才不管着他,若是不想过日子,那便和离,反正她的钱全都是嫁妆,没有丝毫损失。
曹轩一看,自然怂了,只能委屈自己伺候这半老徐娘。只是,有些事情不说破,还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一旦拆穿,就连面子也维持不住了。
周寡妇原想着,就算大半是为了钱,但曹轩对自己应当有几分情谊,却被这一顿争吵 打回原形,夫妻感情自然不如从前。
这般过了些年,周寡妇有些腻了,想要换个更年轻会讨好自己的人伺候,便提出了和离。
多年委曲求全只换来这么一个结果,曹轩当然不愿意。只是周寡妇却很坚持,承诺若是他答应,便给他一笔钱,再给他纳个妾。
若是不愿,那以后的开销就自己想办法。
如此一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周寡妇很满意,便开始琢磨这妾的人选。
“你那未婚妻已难产而亡,是没戏了。不过……她的儿媳也刚和离归家,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总归是个玩意,若你不喜,换别的也行。”
曹轩愿意得很,那唐玉年岁不大,姿色也上乘,还能顺便恶心恶心众人口中的“重义之人”,他的老伙伴胡喜,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当他把消息透露过去的时候,胡喜没有什么反应,令他大失所望。
纳了唐玉,手中又有点小钱,曹轩这才过上了当家做主的日子。只不过年轻时候的梦想早就消失不见,只想着享受享受生活。
钱总有花完的一天,他向周寡妇开口,却迎来一个闭门羹。
周寡妇此时正和二十来岁的少年郎厮混在一起,受着小意奉承和贴心关爱,如何能记起那个被她扫地出门的清高的前夫呢?
既吃了软饭,就该有个吃软饭的样子,真那么清高,又怎么会抛弃已有肌肤之亲的未婚妻呢?
还不如这些小年轻,态度又好,花样又多,就算掏钱,她也掏的乐意!
曹轩没办法,只好将能卖的都卖了,最后一个能出手的,便是他这个妾了。只是,十多年过去了,还要每日操劳曹轩的生活,唐玉早就老的不成样子了,怎会有人要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