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过的十分缓慢,终于到了下工之时,胡喜快步赶回家,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敲响了儿子的房门,狠狠给了正在泡脚的儿子一巴掌:
“畜生!”
见父亲如此反应,他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顾不得将脚擦干便跪在地上:“爹,阿平错了!”
“错在何处?”胡喜面色青紫,怒斥问道。
“阿平不该将文娘买进妓馆。只是儿子也没想到那文娘竟如此烈性!”胡平已得知文娘的死因,心中不免有几分愧疚。
一个为了守护清白而不畏惧死亡的女子,怎会为了过上稳定的生活,便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并非大富大贵,其貌不扬又身材矮小的男人呢?
还用心照顾他的儿子数年,并无一分懈怠。
既不是为了利益,那便只能是因为感情了。
可是想到这一点,心中又很庆幸自己的行为,因为这样的女子,早晚会与父亲琴瑟和鸣。这对原配的儿子来说,是极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他虽有愧疚之意,但却不后悔。
“文娘自你十岁起便悉心照料你的生活,从无亏待你之处。我竟全然想不出,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阿平,可否告诉爹,你是为了什么?”
唐玉见父子二人之间气氛尴尬,便想上前缓解一二,还没开口就被公爹呵住:“阿玉你带着阿博出去,暂不要进来。”
“公爹……”
“出去!”
见公爹当真没有半分留情,她只好照做,只是将耳朵靠近门,仍然可以听见里面的动静。
“爹,我从未见过母亲。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以后也是如此,难道不好吗?为何要让其他不相干的人插足我们的生活呢?”
“阿平,我们早已不在是父子二人,自文娘来到家中的那天,她便是家中的一份子。”
“她只是仆妇!是为了报爹的相救之恩才照顾我的!”
“可这么多年以来,爹并未给她工钱。若为了报恩,便是白白辛苦一年也算多了。能够分为不要还贴心顾你的人,只有家人,你明白吗?”
“那又如何?”胡平倔强道:“我从未要求她如此,是她自愿的。”
“是啊,她是自愿的。”胡喜望着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眼角低垂,面上带着失望的笑容:“可她为什么自愿呢?还不是因为她与爹早有情愫,才对你爱屋及乌。”
“心中没有一丝感恩之情倒也罢了,可你居然用这样极端险恶的方式,来报答她所给与你的一切。甚至——”
“甚至断送了她的性命!”说到此处,男人的头发似乎灰白了许多,愈发深刻的皱纹令他看上去有着不符合年纪一般的苍老:
“阿平啊阿平,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爹!”胡平心中似乎有一根弦被狠狠波动了一番。虽然不喜文娘,但对父亲,他却是重视的。
他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身上没有一个长处,就是完全平庸的普通人。可是父亲从未责怪于他,也并未给他施加压力,只希望他能活得快乐些。
因此,他已习惯了对父亲任性,因为他知道,父亲绝不会因此恼怒他。
若将父亲对他的爱和期望比作是一颗大树,那么如今,那树干似乎被什么东西从中一砍,顷刻间折断成两半。
“阿平错了!是阿平错了!”父亲的态度还是吓到了胡平,后悔也好,害怕也罢,此刻却是真心想要求得父亲的原谅。
“人已死,认错又有何用呢?”胡喜喃喃自语:“文娘她,怕是不会原谅你我二人了。”
“便是去了,也没有脸面,求她原谅我……”
“咚咚咚——”
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的敲门声,将正努力听墙角唐玉吓得一哆嗦,赶紧小跑着前去开门,没成想,来的竟是官差!
“官爷,这大晚上的,有何贵干啊?”
“你可是唐天的妹妹唐玉?”
唐玉心下乱跳:“我是,请问我哥哥出了什么事吗?”
官差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夫婿胡平可在?”
“在的,此时正和公爹在房里谈话。”
谈话间,胡喜父子二人也来到了院内,听见官差叫到自己的名字,胡平下意识便想躲,只是那官差一见他出来,便立刻上前围住他:
“你便是胡平?”
“是……”站在中间的胡平惶恐的看着周围:“大人们,小人犯了何事?”
“去衙门里说吧,带走!”
“各位官爷请留步!”胡喜满脸微笑的上前,拉过这些人中主事的人,偷偷在他衣襟处塞了点碎银子:“小人乃胡平之父胡喜,还望官爷能酌情透露一二。”
见他如此知趣,官差的脸色也好了些:“昨天抓获了一起沾了人命匪徒,其中一个与唐天有些牵扯。”
“这跟犬子有何干系呢?”
“唐天曾经在那伙匪徒手中买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样是蒙汗药,他说是为他妹夫买的。”
“什么?”胡喜双眼圆整:“蒙汗药?”
“能说的也就这些,具体内情还在了解当中,这会只是协助查案,若查明与他无关,那便与你儿子没什么关系了。”
“阿平你……”
“爹!救我……”话未说完,便被带离了家门。
院子瞬间空荡了下来,只余下心思不定的胡喜和不知所措的唐玉。
“阿玉,蒙汗药的事情,你可知晓?”
“什么?”唐玉猛然跳起:“是因为蒙汗药的事情,阿平才被抓走的?”
胡喜一默:“你果然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快点说与我听。”
“这……”她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被公爹忽然提起的音量吓了一跳:“若是不说,我没法为阿平打算一二,你自己思量!”
刚才官差提到了唐天,他便知道,这件事定与儿媳的娘家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阿平究竟参与了多少。
“便是……我哥哥给了蒙汗药,让我们加在茶水中,以便……以便……”
“以便将文娘卖给翠玉阁是吗!”
唐玉一下跪倒在地:“对不起公爹,只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将阿平救出来,文娘的事情就先放放吧……”
“放放……”胡喜冷哼一声:“我才知道,原来文娘的事情,是你娘家主使的!”
“并非如此!”唐玉怎能允许自己的娘家将责任都担着:“我娘只是提了建议,最终还是阿平做的决断。”
“你娘的主意,你兄长找来蒙汗药,你将药下在文娘的水中,这还不算是你和你娘家主导的吗!”
“这……我……”她竟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只好低头不语。
“蛇蝎毒妇!”
“公爹!”听见这个评价,唐玉吓得身子都软了,毫无力气的跌倒在地上:“您这话是否太过了!”
“哼,害了一条人命,还当不得这样一个称呼吗?”这句话说完,胡喜便不再理视儿媳,自顾自回了房间。
难怪都说娶妻娶贤,他这辈子没有遇上贤妻,连儿子也没有这等运气,真可谓是天意弄人!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官差所说的很快了解,因为胡平很快便将妻子也供了出来:“那药,是我妻兄给予我妻子的,也是我妻子下在我家仆妇的杯中,自始至终我都未经过手。”
这样一来,唐玉也被传唤到了衙门。
审讯那天,胡喜抱着阿博一同去看,就见到唐天、唐玉与胡平三人争吵不停的混乱场面,而他的儿媳妇,竟是站在唐家一边。
这也能理解,毕竟唐天在招认时下意识的想要保全妹妹,唐玉如何能不知。那契书上签的是胡平的名字,因此她避过这次牢狱的可能性很大。
因这蒙汗药与穷凶极恶的盗匪有关,便不可避免的牵扯出文娘的事情,胡平这一劫是逃脱不了了,若能保全妻子,那么阿博好歹有人照顾。
只可惜,这个道理胡平是想不到的,他的想法,只是保全自己罢了。
如此自私和凉薄的态度,令胡喜冰凉一片的心更添几分冷意。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儿子,真是可悲又可笑。
唐天是与匪徒勾结的恶人,胡平是间接杀死文娘的凶手,二人罪无可赦,分别被判了二十年与十年的刑期。唐玉虽是帮凶,但毕竟牵扯到人命,也被判了三年。
至于那些匪徒,自然是砍头抵命。
然而,在听到那其中两名匪徒的姓名时,胡喜愣住了,随即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这便是苍天有眼。
那铁雄与魏夕,可不正是杀害文娘前夫姜则的两人吗?他们间接害死了露儿,也算是因果报应。
文娘,若能亲眼见到他二人落网,你心中的恨意能否消解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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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胡喜便只有一个人照顾阿博。
再一次面对照样的场景,不知心中那股空虚之感是因为无奈还是凄凉。这一回,他雇了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妇,每日清早来家中照顾阿博,晚上便可归家。
这老妇也是因为被不孝的儿女嫌弃,想趁着还能活动的时候,给自己攒些养老钱。
因此,即便发现有时给她的菜钱会被克扣几分,但想着照顾阿博还算用心,胡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