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文娘!”随着原本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起来,胡伯终于想起了眼前这女子是谁。虽麻衣裹身,那女子却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丽不减半分。
“文娘,当真是你!”早已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男人,此时却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最珍贵的玩具一般,心底的喜悦令泪水从眼眶当中滑落:
“真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文娘嘴角也挂满笑意,泪眼盈盈道:“老爷,许久不曾相见,您竟苍老许多。看着这些年,您受苦了。”
“不苦,不苦!”胡博连忙整理衣冠:“和你所经历的相比,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了,都过去了。”文娘轻轻低头,神情之中不免显露几分哀色 似在为自己的曾经而感慨。
“文娘,你……”胡伯的紧张地握起了拳,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语气中含着期待道:“你可愿原谅阿平,原谅于我?”
“往后无论是就这般也好,前去转世也罢,我们都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女人听到这话,面色有些动容,定定地望了这个曾令她对绝望的生活重拾信心,却又将她打倒至谷底的男人。
她曾无数次期盼着与他长相厮守,一饭一汤,一鞋一袜,都经由自己饱含真情的双手为他制作,以换来那份温暖的守候。
可当她被卖进翠玉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年幼的阿勇愿意助她,却功败垂成之时,再想起他们的曾经才发现,温柔有时候就像一把隐形刀子,伤人没有半点犹豫。
他将温柔给了胡平,让他举起了刀;他将温柔给了自己,让她放松警惕。
露儿的死,让她下定决心,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无论是谁,一定要留意三分。可是在日渐一日平淡的欢喜中,她将曾经的决心抛之脑后。
她自幼跟着父亲,知晓人心不同寻常事物,复杂又难以捉摸。可谁知在经历了姜则的打击之后,却还是没有长进。
她着实给父亲丢人!
若是能在安稳之后,便离开胡家,不贪念那份安稳和温柔,而是即便艰难也要想法子立足,或许得到的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怨老爷,老爷待她的真诚,能够在此处相见,便是最好的证明,便是死前她也从未怀疑过。
但她怨自己,就如同胡平所想的那样,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她不该天真的以为,以真心待人,便定能换来真心。也不该在露儿死去之后,仍然愚蠢的对人毫无保留。
是她的错,她认!
“老爷,你我之间,有过真情实意,有过陪伴和支持。然而在胡平对我下药之时,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便已形成。”
“这隔阂,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消散。”
“过去的,便过去吧。但是未来,我想一个人去探。”
“文娘……”胡伯感到心中的激动和欢喜似乎被什么东西淹没,他已领会到文娘的拒绝之意,却仍不想就这么放弃:“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
“老爷,”女子打断他,轻轻一笑道:“我叫文梅。”
眼角滑过一丝晶莹,秀丽的女子化作一道蓝光,混进灵台上的众多蓝点中,辨不清踪影。
“文娘!”胡伯大喊一声,想要向灵魂之海冲去,然而只迈了一步,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墙阻挡在了外面,身体一弹跌落在地上。
“文娘,你终究还是怪我……”胡伯喃喃道:“便是我追随你而来,也没能求得你半分心软……”
待文娘彻底消失在眼前,一直未曾开口默默看着一切的旗袍女子终于开口道:“老胡,你也去吧。”
“阁主……”胡伯的眼神充满希冀:“能否——”
未等说完,女子便摇头道:“老胡,玲珑阁的规矩你是懂得,能够亲口得到答案已是天道恩赐,万万不可干预灵许的选择。”
“……是。”
苍老的人影缓缓站起身来,苦涩的笑容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抹悲凉之色,他看向站在一旁眼眶湿润的少女,牵开嘴角安慰道:
“小毅,谢谢你。”
“胡伯……”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对不起……”
“傻孩子,你有何错。这般结果,是胡伯自己的错,也是造化弄人,怨不得旁人。只是,胡伯不能再陪你了,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光,也向那红色的曼珠沙华飞去。只是……想与文娘碰面的概率,微乎其微。
难怪有人说,上辈子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能够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便是难得的缘分。
过了许久,当房间内只有烛光在闪动时,耳边又传来熟悉的清冷的声音:“走吧。”
“阁主!”林毅下意识叫停她的脚步,不确定地问道:“胡伯的因里,那个叫做秦鹤的少年他是不是……是不是……”
“没错。”女人并没有转过身:“那是秦赫那那一世。”
“难怪……难怪胡伯总是叫师傅秦少爷,原来他们曾经相识。”
“林毅,”女人微微侧头:“那一世的秦鹤已然转世,与你所认识的秦赫并非同一人。老胡那样称呼,只是因为本能。就如同他口袋里随时都备着糖,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莫要生出不必要的想法。”
林毅默然,她的确是想着,若是自己的契机始终未找到,一直留着这里,那么能否去看看转世之后的师傅和胡伯。
但是阁主说得对,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他们看不见她,也不是曾经的他们。罢了,只希望转世之后,能有一个幸福安稳的生活。
----------------------------------------------------------------------------------------
师傅离开了,胡伯也离开了,原以为阁里只有她和阁主两人相伴。可是像阁主那样的人,别说陪伴了,见都难得一见,最后剩下的还是林毅自己。
只不过,这孤单的感觉很快便被一个人的出现所打破。
“马大姐!终于等到您了!”
见到小姑娘如此热情的跑来迎接自己,马桂芬不禁有些羞怯:“你、你好……”
“您好,我叫林毅,是阁里新来的接待员,见到您真高兴!”
“我也是……”
女人应当是三十多岁,身材有些胖,深灰色的长袖T恤紧紧裹在身上,腿上是深棕色的裤子,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看上去有些凌乱。皮肤黝黑,脸颊上还泛起两坨“高原红”。
她个性比较内向,面对不相熟的人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开了口:“那个……小赫和老胡……”
“咱们先上楼吧,我给您慢慢说。”
听完少女的叙述,马桂芬张大的嘴巴好半天才合上,只是惊讶过后,却是带着一丝不舍的感慨:“没想到,小赫和老胡的过去如此不幸。”
林毅也沉默着点头,仅仅这段时间的相伴,面对离别就如此不舍,而相处更久的马大姐,心中肯定更不好受。
“这样也好,起码终于不在为了明天而感到焦虑。”
“马大姐,您也希望能够尽快发现契机离开这里吗?”
马桂芬抿唇,然后点点头:“小毅,你来阁中时间不久,或许对我们这样的存在了解不深。我们这样,不能算活着,却也没有死亡,像怪物一般的存在。”
“每当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好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不生不死,永无止境。”
是啊,选择结束生命时的决绝和勇敢,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中被磨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无奈和忍受。
------------------------------------------------------------------------------------
这一夜,仍然是不平静的一夜。
梦境中,她已然放弃了想要看清楚那对男女的想法,只是,他们却不愿就此放过她。
那被男人紧紧环抱在身前的女子浅吟轻笑,心情很是不错:“大王,这女人险些让妾身无法与大王相认,用心如此险恶,怎能轻饶?”
“确是如此,”男人应道:“爱妃曾救寡人于水火,若是当真错过,那寡人怕是要悔恨终生。”
“既如此……那不如妾身给大王出个主意,好好将这贱婢惩治一番!”
“如此,爱妃就说说吧。”
见男人如此宠爱自己,女人的不禁心花怒放,声音愈发温柔,可是吐出字却狠毒无比:
“妾身曾听人说过,古时有一种诅咒之法,便是将人的头颅从后割开,灌进盐水后再缝上。这样一来,这被诅咒之人往后十世都将不得善终。”
听到这样的话,林毅不禁头皮发麻,被鞭子抽打留下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些,一颗心猛然提起,只等着那男人的裁决。
谁知,那男人却一点不讶异,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不贵是寡人心爱的女人,这般狠辣都像极了寡人!甚好,甚好!哈哈哈哈……”
而后,他一声令下:“来人,如照爱妃所言,将这胆敢哄骗寡人的贱婢,头颅割开,灌进盐水。寡人要让她感受十世的绝望与无助!”
“不要,不要!”她听见自己的哀求声不断响起,感受到身体不停的挣扎,然而这根本不起作用。
手上的锁链被解开,没有给她一丝逃离的时间,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在了地上。
然后……后脑传来剧烈而尖锐的疼痛,好像有一把锯子在切割树木一般,只不过此刻的她便是那棵树。
脖子被狠狠按住,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嘴唇上传来浓厚的血腥味,可是早已被忽略,手腕似乎已经磨断了,失去知觉,整个人都因那惊绝的痛感而亢奋不已。
慢慢的,她的意识似乎渐渐消散,然而在一股液体被泼洒至脑后,她终于受不了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她喊道:“贺弦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