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公主……”百姓们流着眼泪望着那个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女人。
此刻，没有人觉得选择臣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而是挽救琴国最后的办法。这其中最难受的不是他们，恰恰是做出选择的上公主。
琴国不单单是他们的家，更是王座与上公主的家。王座用生命保护着这个国家，而上公主牺牲了尊严继续守护着他们。
奚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先前只是为了羞辱琴王罢了，并非真的想让他自杀。因为琉王的命令是屠了琴国一国，并非要他们臣服。
可是……哎，为何要如此冲动呢！
沉默了许久，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很抱歉上公主，服从是战士的天性。此战，不可免。”
盛雅芙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从脸颊上流淌下来，与脚下的鲜红融成一片，默然道：“如此，我知道了。”
原来越星霄从未有放过琴国的打算，这只是兄长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少年将军突然出声道：“你可有未了的心愿？方才是我草率出言，但琴王坚定赴死着实令人敬佩。只是这心愿切不可令我为难。”
盛雅芙微怔，没想到这少年竟是个如此赤诚之人。今日即使没有被激，兄长也难逃一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还是愿意弥补一二，可见他是个极为有原则的人。
可真是少年可为！
感叹过后，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我有一女，名曰林毅，若是见到她，还请照顾几分，雅芙在此谢过。”
她知道不能要求更多，毕竟将军不是王座，能够多几分照顾便足够了，更何况他也不一定能够遇见奕儿。
奚克点头：“我应下了。”这并不是什么难题，就算是王座真的有什么原因而对琴国介怀不已，却也不会怎么刁难一个亡国公主。
“如此，便好。”盛雅芙微微勾起唇角，一滴晶莹的泪光闪过，眼神骤然坚韧下来：“琴国将士听令！”
“是！”
“为护国，战！”
“是！”
或许是知道这是人生最后一战，每一个将士都拼尽了全力，丝毫不考虑其他因素，只为了能够多杀一个敌人。
在他们眼中，想要活下去，想要家人有生的希望，只有靠他们自己杀出一条路。
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仅仅半天便结束了，以琴国惨败告终。只是奚克也很意外，琉国士兵伤亡比他预计的多了一倍。
正当他准备斩杀一个想要逃窜的女人时，却见她立刻抱住自己的腿求饶道：
“将军，琉王曾答应，只要将公主献给他，便不会出兵琴国。眼下琴国已灭，公主也已到达琉国，可否给上公主一条生路？”
奚克看着这个与上公主差不多大的女人，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是何人？我国王座怎会与你有所交集？”
与王座有所交集的人，琴国只会有两个，一个是已故的琴王盛元正，另一个则是背部中了一刀，此时正倒在地上的上公主盛雅芙。
看着女人的装扮，明显是个普通妇人罢了，却也敢说认识他们的王座？真是大胆！
听出少年的不悦，那女人慌了神，颤抖着说道：“奴乃卑贱之躯，怎配与王座相识？奴是……从驸马处得知此事。”
“驸马？”奚克环顾四周，终于将眼神定格到一个形容狼狈却气质不凡的男人身上，只见他身体一抖，面色瞬间大变，看向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妻子，高声否认道：
“你这贱奴，休要乱说！”
“奴并未乱说！”女人并未看向林清风，只定了定心神继续向奚克解释道：“奴乃驸马之小妇，与驸马乃是青梅竹马，十多年情分。”
这女人便是秋鸾。
秋家与林家乃是邻居，年龄相仿的两人自小便玩在一处。林清风样貌堂堂，功课又好，而秋鸾则柔情似水，身段迷人，自然相互吸引。
秋家是生意人，对于读书人有种莫名的尊崇，自然对林清风满意无比，还未正式定亲便将其视作是自家女婿，生活上也诸多帮扶。
但林家却很纠结。秋家虽家境比他们好上不少，但终究是商贾，若林清风真的学有所成，往后入朝为官，有一个商贾夫人，听上去总是低人一等。
再加上秋鸾虽然貌美，但是有些小家子气，若嫁与是平民百姓之家倒还罢了，以她的手腕，却实在担不起官吏主母的担子。
可是……林家却不能就这么拒绝，原因无二，就是他们看不上，却又不能不接受的钱财。
书籍昂贵，笔墨也不是一笔小开销，供林清风上学已然是倾全家之力了，若不是秋家多年的资助，林清风的求学路恐怕没有这么平坦。
大人们半托半允，年轻人却热情似火。
在林家众人前去上香，以求林清风能够前程似锦的那一天，两人便在林清风的房间初尝禁果，销魂入骨。
殿试那天，林清风发挥的很好，成为了所有学子那种最亮眼的那一个。年少有为，博闻强识，这样的少年令盛元正欣赏不已，便当庭问他可有婚配。
王座没有适龄的公主，唯一的可能，便是尚未婚配的公主盛雅芙。听闻公主生的花容月貌，而且气质非凡，深得王座信任。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泼天的富贵近在咫尺。所以，林清风迟疑了。想起前不久才与他赤诚相见的阿鸾，又想想虽未曾相见，却闻名贯耳的公主，天平摇摇晃晃终究无法落秤。
王座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以为他是顾及公主的颜面才迟迟不开口，对这少年的印象反而更好了，便笑着打着圆场：“已有婚配也无妨，优秀的少年总是抢手些，这是常理。”
周围的内侍和学子笑声不断，皆是善意的玩笑，但林清风却有些急了。有些机会一旦失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于是他当机立断否认了婚事，暂定截铁道：“但凭王座做主！”
消息传到林秋二家之时，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三个月后。
而此时，已经知晓二人突破防线的秋母，也正因为女儿迟迟不来月信而心惊不已，只求殿试尽快结束，然后为女儿举办婚事。
但即便顺利成婚，秋家成为笑料也是一件注定的事情，因为婚后才有的子嗣，可不会短短七月便急着出来，就算有，那也是体弱的早产儿，养不活的。
可是这么一点卑微的期望，也在林清风被赐婚公主的消息传来那一刻，破成千万个碎片。
万念俱灰之下，秋鸾想到了死，可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更舍不得自己的命。于是，在林清风荣归故里的时候，她便护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来到了林家。
见到旧情人，林清风有些愧疚和尴尬。他是真心喜欢秋鸾，只是年少的爱意尚且不能越过对荣华富贵的追求。
寒窗苦读这些年，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些。
“阿鸾，我很抱歉。”他深知失了清白的少女，恐怕求不到什么好的姻缘了，只是在琴国，也没有驸马纳妾的先例，跟不用说是如此受宠的公主，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公主那边自然是受不得委屈的，那么便只能委屈秋鸾了。
“是我一时冲动，才……伤了你，往后你出嫁，我愿尽我所能给你补份嫁妆。”
“出嫁？呵呵……”秋鸾灿然一笑：“我这身子，又能嫁给谁呢？”
“阿鸾，你别这么说……终究是我负了你。”
林清风心中十分不好受，一是因为这少女确实被自己的一时冲动污了清白，二来也是……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想象她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的样子，心中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清风哥，”秋鸾走近一步，一双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杏眼微红，轻轻牵起男人温热的手：“便是不在意我，可我腹中的孩子，你也毫不在意吗？”
“阿鸾，你这是何意！”男人一惊，目光迅速朝着少女的腹部望去：“你是说……”
秋鸾面色微红地点点头，似乎有些害羞：“就是那一夜……”话不必说完，便足够吊起潜藏在记忆当中的旖旎思绪。
本身便对青梅竹马存了五分不舍之意，再加上这意外的结晶，最终压过了那未曾见面的高贵公主。
林家自然是意外和欣喜参半，虽然公主诞下的子嗣也是他们的孙子，但是公主位高权重，听闻性格并不似一般女儿家矜持，常常出入男人成群的宫殿。
即便是恩宠，古板的林家二老也觉得很是不妥。在他们眼中，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相夫教子，打理家务才是正道。
这样的儿媳，恐怕不会与他们多有接触，相当于将林清风这个儿子带离了身边，做父母的心中当然有些不满，只是不敢言语罢了。
秋鸾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性子柔和，样貌也好，若非是商贾之家，与儿子的婚事必然是板上钉钉的。
眼下有了他们林家的骨肉，虽有些孟浪，可到底是儿子没有把持住，若是传扬出去，对儿子的声明有碍不说，万一被王座和公主知晓，那可是欺君之罪！
不如就照儿子说的那般，先将孩子生下来由他们养着，说是弃婴也好，远房族侄也罢，总归有个身份，还能给儿子留条暗路。
秋家虽然不情愿，但是面对已然失贞的女儿，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之后的十几年间，无论是林清风还是林家二老都无比庆幸当年的决定，为林家留了一个根，有了传承的希望。
只是……这传承终是在琉国的强兵利刃之下，血溅土地。
“大人，奴所言非虚，请大人明鉴！”秋鸾再次深深一拜，虔诚的模样似乎所拜之人是庙中的菩萨一般。
“贱婢！贱婢！休要害我！”林清风失去平日的翩翩风度，面容有些狰狞，眼中的血丝似乎要将瞳孔吞噬。
他看的很清楚。眼前这杀神没有放过任何一人的打算，既然无法活下来，不如光鲜的死去，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一旦被揭开，只能平添污名罢了。
他林清风名声清白，如何能在这最后一刻被人得知真面目呢！
目光看向妻子，见她沾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面容之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顾不得其他急忙解释道：“公主，千万不要相信这贱婢的鬼话，我与她绝无半点私情！”
家中仆妇的话犹如一盆寒冰一般，从头顶倾盆而落，令盛雅芙有种扑面的窒息感，久久无法缓和下来。
想说什么，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刀刃仍然插在身上，腹部还在流血，可是疼痛却好像全部被转移到了心脏的位置。
奚克看着不停颤抖的女子，面露不忍，心中叹了口气帮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妨说的清楚些，琴国的公主怎会在我琉国王座手中？”
见掌握生杀大权的将军说出此话，秋鸾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希望来，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她知道的事情全部道来，一点不顾及旧情人越发难看的脸色。
“公主并非自己去了琉国，那封书信是驸马伪造的！”
林奕并没有听见盛雅芙与林清风的交谈，也不知晓琉国王座用她来挑衅琴国，这一切都是她父亲的谎言罢了。
林清风为了保住琴国的存在，更为了自己的命，亲自将女儿送去了那个黑暗的牢笼。
可他没想到，这不过是琉国的借口罢了，无论有没有得到林奕，攻打琴国都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可惜等他想明白，女儿早已生死不知了。
他愧疚吗？或许有一点吧，只是和自己的命比起来，一个女儿算不了什么，况且他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
只是被他安排挂名到军中的儿子，还来不及再做安排，便成为琉国突发进攻之下的第一波牺牲品。
没有时间后悔，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又怎能顾及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儿子呢？可是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有自己的清高，就算做了许多有悖道德的事情，可那终究不被人知晓。
只要没人知道，他就还是那个清风明月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