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对新来的两个员工很不满意。一个呢,心不在焉,手脚慢的出奇,一个呢,犹犹豫豫,不敢按规定放盐,要不是临冬太忙,她非得逮住人好好说道说道。
咸鱼坊的小娘子们都有些怕王管事,私下起外号叫她王夜叉,以此泄愤。
不过照陆灵松这个局外人看,她们不单单是怕王管事,更多的是嫉妒,或者叫艳羡。
“听说王管事每月分红就得这个数!”一个小娘子比了个“五”,发出羡慕的啧啧声,“这还不算每月五百文的工钱。”
如意好奇道,“这么说王管事很有钱喽?”
那小娘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了,五贯钱一个月,一年就是六十贯啊!”
也不怎么多嘛!
如意心里撇撇嘴,这钱放在京城也就是二等丫鬟是赏钱,还不算月例。
“难怪王管事这么上心,原来铺子有分成。”陆灵松说道。
小娘子点头,又道,“也不全是因为钱,王管事这人脾气是差了点,但懂恩,柳小姐让她管好铺子,她便好好管喽。”
陆灵松右手边的小娘子也道,“说得没错,王管事是二嫁娘,夫家前面留了个丫头,她家婆婆厉害得狠,要不是这份工,那小丫头怕要委屈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话题逐渐往八卦方向转变,陆灵松不再感兴趣,和如意退出人群。
这时正值午休,但没有一个人休息,只见满屋子的小娘子,聊天的聊天,八卦的八卦,还有些姑娘们领了海货在赶工,边做边聊。
陆灵松环顾四周,发现吴大妞正一个人捧着板子不知在看什么,眉头皱上了天,走过去问道,“大妞,做什么呢?苦大仇深的。”
吴大妞在做题,鸡兔同笼。
“没啥,作业。”
作业?
陆灵松不懂,如意直白道,“什么是作业?”
吴大妞心想反正也做不出来,干脆把柳氏改良粉笔一摔,借着机会,正儿八经科普了下柳氏学堂的义务教育。
“读书真不花钱?”如意又惊奇又羡慕,亳州这小地方竟然有如此慷慨的世家。
“花的,不过柳小姐只收盐。”吴大妞补充道。
“哦,那还是蛮贵的。”如意想起京都盐价,若把束缚这算成盐,普通家庭照样负担不起。
“贵吗?”吴大妞不懂京都盐价是个什么情况,更不懂京都束缚如何难得,只道,“还好,负担得起。”
亳州赚盐的途径太多,不管是咸鱼坊还是土坊,到处都是法子,柳氏学堂的束缚不多,只要不是坐等天上掉馅饼的懒人,都赚得起。不过亳州人口少,百姓热衷于耕地,一般不会送孩子念书。
柳石英倒虽然希望百姓尽快觉醒,但瞧着亳州那点子工作岗位,真培养出文化人也没地方使,还是先用小说引导吧。
吴大妞念书纯粹是兴趣使然,她想成为柳石英那样的人,像丁香一般威风,至于念书到底有什么好处,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陆灵松听完吴大妞的豪言壮语,心中的疑惑更甚,这夏城柳家,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像如意,还没意识到豪州盐价究竟有多便宜,这种没有体现在盐价上,而是潜移默化侵占到生活的行为方式,其实非常可怕。
“大妞,我看看你的作业,好吗?”陆灵松问道。
“行啊,你看吧!”吴大妞拿出黑板,面露苦色,“这题太难了。”
鸡兔同笼,数学渣渣永远的噩梦。
如意也好奇凑过来,她是陆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读书识字,她倒要看看亳州小地方教些什么。
三分钟后。
打脸现场,吴大妞摊手,“我就说很难吧。”
“这题有毛病!”如意气道,“鸡和兔子做什么关在一个笼子里?分开不好吗?”
这话简直说到吴大妞心坎里去了,“是吧!你也觉得这题有病?”
如意重重点头,“太有病了!”
陆灵松哭笑不得,摇摇头,这题虽说奇怪了些,但细究起来很有门道,她仔细想了想,用那个据说叫粉笔的东西,在黑板上写下两个数字。
“天哪,松霖你会做?”吴大妞夺过黑板,在空白处验算一遍,惊道,“真的是这两个数,你太聪明了!”
如意忍不住昂头,“那是,我家小……妹妹打小便聪明得很。”
“快给我讲讲,好妹妹,讲完我请你吃饭!”吴大妞兴奋道。
陆灵松却之不恭。
一道题讲完,吴大妞豁然开朗,午休时间也到了,陆灵松不打算在闲鱼坊待了,同吴大妞约好晚饭时间,离开了。
如意临走前支走半天都工钱,收获王管事白眼一枚,劝道,“小姑娘家家得勤快!”
陆灵松知道她是好意,笑道,“我们姐妹初来乍到,还得多逛逛,熟悉熟悉,等安顿下来还请王管事不嫌弃,收留一下。”
王管事一听这话,心想怪不得她从未见过二人,原来是谢家军军眷那边的,问道,“要不我找个人帮你带路?”
陆灵松求之不得,喜笑颜开,“那真是麻烦管事了。”
“等着,我去找人!”
如意见王管事风风火火走了,小声道,“好奇怪,我们非亲非故的,她为什么帮我们?”不是说这位管事脾气不好,不好相处吗?
陆灵松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王管事干活之外,并不严肃。”
转眼间,王管事带了人回来,竟然是吴大妞。
“大妞的父亲是吴家村村长,城里村里都熟,一般不是大事找她就行。”
吴大妞藏在王管事身后,调皮地吐吐舌头,陆灵松回了个笑脸。
“多谢管事,麻烦大妞了。”
王管事点点头,说了声不客气,又嘱咐吴大妞晚上早点回来,说完便风风火火回铺子去了。
“王管事人真好。 ”如意很开心,初来乍到,有人帮忙总是好的,她有些懊恼刚才只口头道了谢,没拿出实质性的谢礼,太失礼了。
但转念一想,她们现在已经不是陆家人,积蓄花一天少一天,按照吴大妞的说法,这王管事可不是缺钱的主儿,怕是不会搭理她们那三瓜两枣。
这么一想,如意又心塞了,陆家的富贵生活一去不复返,她们迟早要习惯。
“王管事人是不错,不过你们人也好,要不然她才不多管闲事呢。”
吴大妞这话说得奇怪,陆灵松忆起方才领工钱时王管事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私以为她并没有在管事面前留下好印象,遂道,“我和如意只做了半日工,哪能得管事青眼,我看还是王管事心善,愿意照抚我们姐妹。”
吴大妞摆摆手,反驳道,“不是的,你们虽然是京城来的,但不讨人厌。”
“嗯?”如意叉腰,“什么意思?”
吴大妞不好意思挠头,“嗨,还不是谢家军军眷刚来时,有点……”
吴大妞只开了个头,陆灵松便懂了,军眷来自京城,面对小地方土著,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有些人不懂得隐藏优越感,从细节流露出鄙夷和高高在上,老实说,非常败好感。
不过吴大妞要说的不止这个,军眷和本地土著的矛盾还在于行为观念上,比如王管事。
“有个娘子好不礼貌,说我们王管事二嫁娘,不好好在家服侍公婆,成天在外晃荡, 不知羞。”
如意好奇道,“然后呢,王管事没恼吗?”
吴大妞捂嘴笑,“当然恼了,不过不等王管事生气,王大娘就拿着扫把出门了,照着那人面上扫,骂他有病,肯定是嫉妒她们家有钱。”
王大娘便是王管事的婆婆。
豪州土著穷的很,眼前利益大过天,王管事天天赚银子如流水,眼看全家就要奔小康,王大娘才不会傻到做什么卫道士,逼着儿媳妇回归家庭。在家伺候人能伺候出五贯钱吗?
吴大妞说起这事义愤填膺,忍不住道,“我还遇到过个老头儿,见我念书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讨厌得很!”
这话如意深表同意,因为陆灵松也被人如此说过,啐道,“你别听死老头胡说,他就是嫉妒你!”
如意看的真真,那些劝小姐不读书的人,都是读不多小姐的人。
陆灵松听完一席话,胸中不知怎地有颗火苗在烧,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道,“豪州和京城终究是不同的。”
离得远,自然不同。
三人边走边说,陆灵松提出买地,吴大妞直接带二人去了衙门。
“买地是吧,先做个身份证!”
今天值班的是个县衙的小吏,这小吏还挺有名,不过不是因为业务能力有多高,而是以木匠出名。
“什么是身份证?”陆灵松觉得豪州新事物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了解不完。
吴大妞从怀里掏出个木片片,递给陆灵松,“这就是身份证,背面刻着我家地址,正面刻着我的肖像和出身年月。”
如意和陆灵松好奇凑过来,摸过木质身份证上凹凸不平的刻字,上面确实写着吴大妞住在吴家村,村长吴大浪的女儿。再看正面,左上角一个小娘子的肖像,右下角刻着一排数字。
陆灵松抬头看看吴大妞,又低头看看身份证上的肖像,心想这是哪位大家,画像竟然如此传神,几乎一模一样,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