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军军营。
谢无垢拿起柳石英上交来的曲辕犁和耧车图纸,惊诧无比,“你这是打哪来的?”
“书上翻到的。”柳石英秒答。
谢无垢放下图纸,无比确定道,“撒谎。”
“哈哈哈……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嘛……”柳石英就知道骗不过这人精。
谢无垢倒不是对柳石英多了解,而是在某些世家庄园见过类似的农具,世家把这些农具当垄断粮食的宝贝,压根不会共享。平日严防死守,就怕有人偷师,还写书?
“你确定要送我图纸?”谢无垢问道。
柳石英觉得这话好奇怪,“对啊,要在豪州推广,到时候村里人手一张,有什么不能给的?”
谢无垢气得拿图纸拍她头,“你有没有脑子?”
古代墨迹厚重,柳石英为画的清楚用的都是最大号的纸,猛然被打了一梭子,只觉得眼前乌漆黑一片,她那吃软不吃硬的小暴脾气蹭得窜老高。
“再打翻脸昂!”
谢无垢不理她,叫来陆英,“通知军营的木匠,急召。”
陆英看了眼头发凌乱,脸色通红(气的)的柳石英,意味深长道,“马上,你两继续。”
听懂其中揶揄的谢无垢:……
沉浸在被图纸糊脸的柳石英:???
半时辰后。
谢无垢确定柳石英的改良农具课没有外传,松一口气。
他生在世家长在世家,无比清楚那些所谓名门之后的德行,大致可以概括为:我可以垄断你不可以。
曲辕犁和耧车这类比较先进的农具其实早已出现在大明朝,谢无垢印象中谢家便有类似的农业工具,只不过那个家不是他的家,事事防着他,他没有机会偷师。
谢无垢把其中的道理龌龊揉碎了,掰开了,一股脑喂给柳石英,听得她两眼发懵。
“啊?那我就不种地了,没道理放着好东西不用在库房生灰啊。”柳石英不蠢,一遍就懂,但就是因为懂才格外失望。
谢无垢见她这样于心不忍,“本将军没说不可以,这事要从长计议。”
柳石英气的直哼哼。
按照柳石英的计划,图纸和农具会发给每个村的村长,由村长讲解农具的使用方法和制作方法,趁天气还好再补种一波。
谢无垢直接把方案驳回了,提出个柳石英无法理解的问题,“你如此行事,会有人轻贱。”
柳石英:哈?
谢无垢对柳石英的表情已经很熟了,知道这小丫头又没听懂,语重心长,“你是上位者,需人敬畏,懂?”
“我好想懂了!”
柳石英大眼睛扑闪扑闪,脑子快速运转,“你是说,不能让亳州土著习惯当伸手党?”
“嗯?什么党?”
“我的意思是……”柳石英组织了下措辞,“不能白给,白给的往往不值得珍惜。”
谢无垢非常满意,点头道,“有悟性。”
“诶,善良是好事,但世事如此,不得不防。”
谢无垢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低落,柳石英却没什么感觉。
其一呢她并不是因为善良才免费发放农具,她不过是被书里形容的“易子而食”,“浮尸万里”吓怕了,脑子唯一的念头便是增产,怎么增产怎么来,恨不得长八只手帮亳州土著干活。
其二呢她又不是真的十四岁,上辈子职场生涯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正所谓人之初,性本贱,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这些道理她懂得不能再懂。
所以柳石英并没有谢无垢想的那样“一腔真心被践踏”的委屈感,若一件事情弊大于利,柳石英选择暂时苟着。
当然不能苟太久,地要种,农具要用,这事要好好打算。
吴家村。
今天是去城里换盐的日子,吴大浪和吴狗娃背着鱼筐,刚进城就被张主薄拦住了。
“吴村长跟我走,石县令找你!”
“啥事啊?我忙着呢。”盐没到手,吴大浪很不开心。
“哪儿那么对废话,不还有狗娃吗?”
吴大浪见躲不过,放下鱼筐,对狗娃道,“规规矩矩换盐去。”
“放心村长,我到换盐铺子等您。”
“成。”
吴大浪和狗娃分道扬镳,狗娃赶着驴车,沿途遇上不少隔壁村的年轻小伙儿,都是换盐日见过的熟人。
“狗娃来了,今天换多少盐?”
铺里柳大拨着个木质的算盘珠子,他最近正和温骁学算术,有事没事打一打。
“不知道,全换,你点点。”
柳大放下算盘,招呼几个小厮称斤,吴狗娃眼不措盯着,生怕算少了。
不远处刘家村的换盐小队也来了,打头一个少年看着脸嫩,不超十三,正羡慕地盯着吴家村的驴车。
刘家村人口比吴家村少,自然青壮力也少,以前不觉得什么,反正都是挨饿,但现在不行了。眼睁睁看着吴家村每次换盐都比他们多好几袋,真的要羡慕死了。
但没办法,他们村人手不够,捕不了那么多鱼。
吴狗娃浑然不知有人在羡慕他,他其实有点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换盐,总害怕自己没数对,换少了。
可偏偏这时候有人来烦他。
“小伙子,你是不是换了不少盐?我和你买!”
来人穿着富贵,腰间还挂着玉佩,吴狗娃确定自己不认识,摇头,“这是我们一村人的盐,我说了不算。”
那人不依不饶,“我可打听过了,你们村是按户算的,你把属于你的那份卖给我,我真的有钱。”说完似乎是怕吴狗娃不信,从怀里拿出一吊钱。
周围一片抽气声。
古代可没有假币这么一说,那人既能拿出方孔兄,说明来头不小,吴狗娃仔细想了想,渐渐认出眼前这人。
贾老板的伙计,贾仁。
以前豪州缺盐的时候,吴狗娃家的盐都是从贾老板那里购买,有几次贾仁负责售卖,只是来得次数不多,没在豪州混个面熟。
虽然认出眼前人,吴狗娃还是坚定道,“抱歉,我真的做不了主。”
“你这小伙子,怎么不知道变通呢!”贾仁气得不行,又实在谗盐,干脆道,“那你找个能做主的。”
吴狗娃依旧是那副严谨公正的模样,“抱歉,我家村长不在。”
贾仁:……
身后一直观察战局的刘家小伙也说,“我们刘家村村长也不在。”
“是被县令大人叫走了吗?”吴狗娃终于意识到隔壁村的存在,“你是刘家村的?”
“对。”刘家小伙点头,“我叫刘贵。”
贾仁插话道,“刘贵你的盐卖给我呗,我给你价高高的。”
刘贵才十三岁,哪敢这么大的主,“不行,你等我爹回来。”
得,这还是个村二代。
县衙。
石磊讲得口干舌燥,三位村长听得云里雾里,他们起初以为县长要商量交税的事,后来发现不是,而是什么“改良农具研讨会”。
总之,完全不懂,看不懂也听不懂。
石磊气得没脾气,干脆把人带到县衙的佃田,让他们看看曲辕犁和耧车到底要怎么用。
吴大浪起初还吊儿郎当,觉得县里事多,观赏完后第一个抱大腿,“县令大人爱民如子,这两样农具给我们村整几个吧。”
石磊一脸嫌弃,“想得美,你看看这木料,这做工,是白给得起吗?”
庄稼人信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比寻常人更懂的付出与回报,吴大浪仔细想了想,核算下成本,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
其他两位村长智商没有吴大浪高,但作为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农具趁不趁手,干活轻不轻松,他们还是知道的。
两样农具确实是好东西,但看这儿做工,这材质,他们怕是用不起。
石磊早就和柳石英商量好了,“你们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木头换,具体价钱张主薄那里有。”石磊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一点都不想动弹。
张主薄就在衙门,三位村长把人拦住一通白活,无非是想走个后门,优先供给自家村。
张主薄笑道,“我有这本事早给自家田用上了,哪轮得到你们。”
村长们很不开心。
木匠们打完农具并没有走,柳石英在亳州圈出块地,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木匠坊。
负责写字的温骁非常别扭,她不敢相信眼前刚刨土的露天大地就是后世赚钱无数的木匠坊?
地基都没得一个!
柳石英也没办法,农具要得急,没条件也得创造条件。
木匠们没那么多心眼,反正在哪儿都是做活,只要工钱不变,换个地方罢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木匠坊离谢家军不过一条街的距离,谢无垢随时能带兵过来,这都是为了防止有人泄密。
“我觉得不会,”柳石英很自信,“木匠坊有谢家军,会看着他们,而且我已经和大家讲好了,图纸做法泄露同偷盗抢劫同罪,他们不敢。”
“小心无大错。”谢无垢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对了,你选好地方吗?”谢无垢突然问道。
“哦哦,选好了!”柳石英笑容明媚,唇红齿白,“我明天就搬过来!”
“需要帮忙吗?我派陆英去。”
柳石英摇头,神色复杂,“陆英自从知道我要搬到军营,脸色特别奇怪,要笑不笑的。”
谢无垢:……
“你解释一下,我不是让你住在军营,只是为了避免泄密军营安全些,你有什么秘密想法都可以放手做。”谢无垢解释道,也不知道在解释给谁听。
柳石英面上依旧问号满满,“陆副将人是好人,就是有时候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谢无垢:……
永远都不要试图理解他,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