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夜幕已经慢慢深沉下去,天边闪烁着朵朵星光,清冷的月光像是浮出水面的一张圆盘,散发着凄寒的气息。
麟管家用力甩了一下衣袖,没好气地说:“你可知道,穆将军的大公子穆昱阳是很喜欢吃烧鸽子的?”
老者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信鸽的肉质鲜美,只要精心烹饪的话,便可达到外酥里嫩的效果,而信鸽由于长期飞行,它的肉质会变得特别鲜嫩紧致,要比那些肥得流油的肉鸽好吃百倍,至于大公子什么时候想吃,这可不是我说得算的,可现在大公子就像要买两只上等的信鸽,你卖还是不卖?”麟管家已经把手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锋利的尖刀,他没有多少时间跟这个老头子耗下去,如果他还不答应的话,那麟管家只能解决掉他,毕竟吕夫人和穆昱阳还在马车里等着呢。
老者听后,这次没有犹豫,只是有些不情愿地带着麟管家走进院落,边走便埋怨着:“唉……真是的,我的信鸽能训练出一两只是非常不容易的,既然是穆将军府上的人要吃,那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麟管家心里暗自嘲讽着:你如果不乖乖配合的话,那我手中的尖刀可不同意了……
二人在一处竹笼前停下脚步,这里面关着两只全身雪白的鸽子,乍眼一看,羽翼丰满,活泼好动,间或还可以听到它们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叫声,老者指着这两只鸽子说:“喏……这两只鸽子是我养过得最好的信鸽了,它们飞得远,记忆力很强,只要不被弓箭射杀下来,它们从来都是使命必达的……”
麟管家来不及跟他废话,直接打开竹笼,把两只鸽子抓了出来,它们用力扑闪着翅膀,柔顺的羽毛还很温热,老者急忙拦住麟管家道:“你太毛躁了,还不快放下……”
“怎么?”麟管家瞥了老者一眼,又将两只鸽子塞进竹笼里面。
“你这样粗暴的举动,会损伤信鸽的翅膀的……”然后他边摇头边嘴里咕哝着一串听不懂的话,搞得麟管家满头雾水,“你只要写好信件,然后塞进这个小圆筒中就可以了……”老者指了指信鸽嗉子前的一个小竹筒,那里被一根白色的绳子紧紧捆着,麟管家搓了搓粗糙的大手,有些兴奋地问道,“鸽子怎么会知道它要去哪里呢?”
老者想都没想就回答道:“鸽子并不知道它要去哪里,它只是回家而已……”
“什么?”麟管家低呼一声,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
“你还不知道吧,信鸽其实就是你把它带到一个地方,反反复复几次的话,它们便会记住来时的路,然后放飞它们就可以了,它们会凭借记忆力飞回出发的地方,这样便能起到送信的目的了……”老者夸夸其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得意起来。
听完老者的这番话,麟管家彻底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这信鸽如果从来都没去过行宫那边的话,即使写上一万封书信也没有用处,于是他问老者说:“这位老爹,您的信鸽平时都往返于哪个地方?”
老爹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髯,一脸自豪地说:“那可太多了,毕竟我除了养殖肉鸽赚钱之外,平时还要帮人送信,所以我的信鸽到过的地方可像蜘蛛网一样,遍布整个鞞川城呢……”
麟管家还是有些失望,因为穆家的行宫距离鞞川城非常遥远,而且那里人迹罕至,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的年月,大雪封山,道路难行,除了疯子之外,没人愿意去那里过冬,于是麟管家一脸沮丧地问老者说:“除了鞞川城之外,您的信鸽有没有到过周围的郊区呢……”
老者转了转眼珠,像是在思考一件非常深刻的问题,片刻后,他瞪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说:“最远处应该就是凤晚林那边了……”
凤晚林……这个地方麟管家特别熟悉,那是通往行宫必经的一个村落,可由于近些年山贼猖狂,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所以住在那里的山民都放弃了自己的家园,纷纷逃命去了,而留下来的小村庄,现在也变成了一片萧条荒凉的鬼村,空无一人,谁会去那个地方忍冻挨饿呢?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穆沨的大军真的已经到达了行宫,那他一定会经过凤晚林,显然如果现在把信鸽放飞到那边的话,已经有些晚了,但穆沨只要原路返回,没准儿还能发现这只鸽子,麟管家心想,穆昱曦呀穆昱曦,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老爹,麻烦您给我挑几只可以前往凤晚林的信鸽……”麟管家回过头,露出一脸急躁的表情。
老者听后,轻轻嘟囔着:“你……你刚才不是说,买信鸽是为了给大少爷穆昱阳吃的,可现在为什么还要指定一个地点呢?”
不得不说,这个老头子的心思可比麟管家缜密多了,他虽然只是一个养鸽人,却时刻留意着麟管家的一举一动和表情变化,如果放到现代社会的话,这个老头子肯定是一个刑侦案件的老手。
“哎呀……老爹,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大少爷他本人现在就在凤晚林呢?他要两只活蹦乱跳的鸽子在野外烧烤还不行吗?”麟管家皱紧眉头,再次把手伸向腰间的刀柄处,可他又不能急于动手,杀掉这个老头子,自己也不知道哪只鸽子是飞往凤晚林那边的。
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带着麟管家来到茅草棚的另一侧,找到一只关在竹笼里的鸽子说:“喏,就只剩下这一只了,由于长时间都没有飞行,我也不敢保证它还认不认得路……”
漆濛的夜色就像是一张粘稠的巨大黑网,将整个鞞川城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黯淡当中,街道两旁的白桦树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跟夜色招手,又像是在呢喃着一段古老的过往,从这条路一直向南走去,不出三日便可到达沧漱县城,自古以来生活在鞞川城当中的书生文人,便从这里出发,步行或者乘坐马车前往天都城去进京赶考。
而伫立在街道两侧的古老树木,见证了多少人金榜题名,风光无限地回到这里,又为那些名落孙山的考生而惋惜,他们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低垂着头颅,无精打采的沮丧像是丢了灵魂一般,就是这种无声无息地见证,让鞞川城这片古老的土地一直都充满了神秘色彩。
麟管家写好一封书信,落款当然是匿名的,内容大概就是穆家二公子穆昱曦在山贼的手中,如果不及时营救的话,那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麟管家把信纸卷了起来,然后塞进信鸽嗉子前的小竹筒中,这只瘦弱无力的信鸽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一般,当麟管家把它抛向半空中的时候,它“咕噜噜”叫了两声,两根羽毛随着翅膀的剧烈拍打而倏然落了下来,它斜斜歪歪地在麟管家和那名老者的头上盘旋了两圈,才消失在无边的夜色当中。
而此时在鞞川城的方向,有一队巡逻士兵正缓缓走来,他们身穿藏青色的武夫,手中攥着锋利的长枪,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两名士兵手持火把,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这个朝代虽然没有宵禁,但到了夜晚时分,士兵们的巡逻密度也是非常严格的。
麟管家朝着街道那边瞥了一眼,心里惊叫一声不好,他急忙转过头朝院子外面跑去,老者这才反应过来,他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在麟管家的身后大声喊道:“喂……你这个混蛋,你还没给我钱呢,还不快点站住……”
麟管家哪里有钱去给他,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山贼,不管是吕夫人和丫环们的首饰,还是他随身携带的盘缠银两,皆被山贼们给搜刮去了,他现在口袋比脸还干净,为了能尽快从这里脱逃,麟管家健步如飞,跑得气喘吁吁,而那名佝偻着身躯的老者,竟然也跑得飞快,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是这个道理,常人很难看出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竟然如长跑运动员一般,在关键时刻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奔跑能力。
老者身材瘦削,但是那了条腿却非常笔直,奔跑起来丝毫不逊色于麟管家,他从地上捡起半块青砖,想都没想就掼了出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麟管家一个趔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而老者也趁着这个间隙,跑到了麟管家的身旁,他一屁股坐在麟管家的后背上,攥紧那枯槁的拳头,重重砸着麟管家的后脑勺,愤愤地吼道:“一开始我就见你不是什么好人,竟然敢来这里诓骗我的鸽子……”
“哎呀……老爹,您误会了,你听我给你解释啊……”麟管家趴在地上,两只手不停地刨着雪地,样子十分滑稽,就像是一只乌龟被人擒住了一般,四支小短腿无力地挣扎,可身子依然纹丝未动。
“哼……你这骗子,还是到天牢里面去解释吧……”老者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虽然他的奔跑速度很快,但毕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凭力气和打斗能力都不如麟管家,而此时那群从远处走来的巡逻队伍,似乎看到了这里有异常的动静,便呼喇喇地慢跑起来,麟管家见形势愈发严峻,他便铆足力气,慢慢拱起身子,把老者从他的后背上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快……快来人呀,这里有一个盗贼,救命呀……”老者咧开那张豁牙漏齿的大嘴,拼命地嚎叫着。
巡逻队伍一听,也加快了脚步,而此时坐在马车当中的吕苒,似乎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她趴在车窗上朝这边看来,只见不远处正有二十几人的巡逻士兵奔跑而来,而麟管家此时正拱着身子,他的后背上还驮着一名上了岁数的老人,吕苒心里一悸,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穆昱阳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作势要跳下马车,去营救麟管家,吕苒拦住他说:“不要轻举妄动……”话末,她又吩咐车夫道,“掉转方向,随时准备出逃……”
车夫犹豫了一下说:“可……可是麟管家他还……”
“没有时间了,快掉转方向……”吕苒怒吼一声,吓得车夫赶忙攥紧缰绳,让这辆破旧的马车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而此时的麟管家,也挣脱了老者的束缚,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马车这边跑来,可身后的巡逻士兵跑得比他还快,不出几步,便把麟管家扑倒在地。
“你是何人?”一名年轻的士兵大声问道,他上下打量了麟管家一番,又朝马车这边看了一眼,回过头吩咐两名士兵过来检查。
吕苒意识到如果现在不逃走的话,那可能永远就没有机会了,她刚要吩咐车夫策马扬鞭,忽然,从漆黑的街道两侧,涌现出三十多名身穿黑色夜行服的高大汉子,他们把这一队巡逻士兵团团围住,手握寒光闪烁的弯刀,眉宇之间折射出一抹肃杀之气,穆昱阳撩起布帘看到之后,一脸兴奋地说:“是我们的族人,他们来接应我们来了……”
吕苒听后,也朝着马车的后方看去,只见双方已经陷入到了激烈的战斗当中,从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中可以看到,这些人的确是自己的族人,但是不是来接应他们的就不清楚了,麟管家此时已经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他来不及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径直朝马车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快……快赶车,快离开这里……”
麟管家表现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吕苒很少看到他有如此慌乱的神情,但既然燧人族士兵已经及时赶到,她全身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