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沨和刘生步入了正堂,这里被装饰得有些过分奢华了,只见鎏金器皿摆放在一张檀木桌案上,东西左右墙壁上还挂满了名人字画,穆沨扫视了一圈,他的目光驻留在一张飘逸的山水画上,只见这张画幅偏长的水墨画,里面有些绝美怡人的秀丽景色,那是一座笔直的峡谷,天空中飘荡着几缕浮云,一排白鹤展翅高飞,与云朵交融在一起。
在峡谷之间,蜿蜒流淌着一条大河,河岸两侧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白桦树,只见草地之上花团锦簇,彩蝶飞舞,河中泛着一艘小舟,渔民一脸惬意地高举鱼竿,另一只手挡在额头上,迎着天边灿烂的阳光,看向那群幽幽飞过的白鹤,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山水画,穆沨心里想着。
刘生似乎看出了穆沨对这幅画的青睐之色,便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穆将军,您可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噢……难道是山水大家曹源老先生吗……”穆沨声音有些低沉,但目光依然驻留在画幅之间,并没有看刘生一眼。
曹源是生活在大周朝南部疆域的一座小城当中,此人天赋禀议,对山水画的研究颇有见地,而且曹源有一个小嗜好,他酷爱钓鱼,而且自己从来不吃,每次都会把咬上钩的鱼儿重新放回到水中,乐此不彼,总是如此,常人很难理解这位山水大家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想法,除了钓鱼之外,曹源本人与驻守在南疆的铁马大将军上官袁锋关系匪浅,由于上官也对字画方面颇有钻研,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曹源居住的地方与上官袁锋的军营距离不远,所以这一来二去曹源就跟上官袁锋成为了朋友。
而此时穆沨看到的这幅画,正是出自曹源画家之手,虽然穆沨是一介武夫,但他对吟诗作画方面,还是比较有兴趣的,当看到这幅画之后,他就挪不动步子了,他来到鞞川城衙司找刘生,是有要事相谈,现在他竟然把自己的事情忘到脑子后面去了,全然被这幅让人动情的山水画给吸引了去。
刘生抿嘴笑道:“穆将军果然是好眼力啊,这幅画正是曹源老先生创作出来的,名叫《仲夏之景》,是不可多得的上等作品哩……”
穆沨听后,他回过神来,瞥了刘生一眼道:“你是从曹源老先生那里买过来的吗……”
刘生摇摇头说:“当然不是,穆将军应该知道,曹源老先生的画是从来都不会公开售卖的,这幅画是一个南疆商人,用一马车的金丝鱼从曹源老先生那里换来的,单单用白花花的银子去购买,那肯定会碰一鼻子灰的……”
商人总是知道投其所好,知道曹源老先生喜欢钓鱼,他便送了一马车金丝鱼,要知道,这种鱼类在南疆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在大周朝的北方疆域,也很难发现这种外观精美,体型硕大的鱼类了,这种鱼的鳞片有三种颜色,如果在阳光下观察的话,会看到那绚烂多彩的光芒,红色的鱼鳍,金色的麟甲,黄色的尾翼,三者交相辉映,宛若一条彩色丝带在水中缓缓游动,曹源老先生第一次见到之后,就拍手叫好,愿意拿出自己的收藏作品用来交换,当然了,他自己本人是不会豢养彩色金鱼的。
所以为了能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这种喜庆的鱼儿,曹源老先生竟然在自家的庭院当中,修葺了一座池塘,然后把这一马车的金丝鱼都倒了进去,而且每天清晨起床的时候,都会来到池塘边上去看一看,他认为这种金丝鱼可以给自己带来灵感和好事,但并没有好事降临在这位画家的身上,还没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豢养的金丝鱼有好多都翻着白肚皮,从池塘深处飘到水面上,这可把曹源老先生急得够呛,也因为这件事,让他开始茶不思饭不想地去寻找原因。
为了弄清是怎么回事,他把那名送给他金丝鱼的商人找了过来,并指着池塘说:“你快看看……你的鱼还没到半个月的时间,就都快死光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商人捋着自己的短髭,不慌不忙地说:“这我就不晓得了,这些金丝鱼是我从别人那里买过来的,听说金丝鱼生活在咸水区域,而你这个池塘明显就是淡水灌溉而成的,金丝鱼不死才怪呢……”
曹源听后,恍然大悟,他又吩咐小厮急忙把自家的盐哪来,全都倒进池塘里面,那时候即使是富贵人家,盐对他们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官府严格把控着盐类的开采,不管是井盐还是海盐,都得由官方派人去开采和运输,私人要是擅自倒卖私盐,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曹源竟然把自家那有限的食用盐,全都倾倒在了池塘里面,这个做法显然没起多大作用,不出几日,他池塘里面的金丝鱼就全都死光了,一条也没剩下。
刘生见穆沨对曹源的这幅《仲夏之景》颇为喜爱,便笑了笑说:“既然穆将军喜欢这幅山水画的话,那我就赠送给您吧……”
“君子不夺人所爱,刘衙司还是自己留着吧……”穆沨转过身,背着双手走到桌案旁的一张藤椅前,慢慢坐下身,这时,一名身材单薄的小丫环端着茶壶走了进来,她从茶盘上面拿出两只精雕细琢的白釉瓷杯放到穆沨的面前,然后把冒着氤氲热气的薄荷茶倒了进去。
刘生则把那副《仲夏之景》从墙壁上摘了下来,然后慢慢卷成了一个小圆筒,又吩咐丫环拿来一个黑色的套子,把画塞了进去,放到桌案上说:“穆将军,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呢,俗话说得好,好的山水画就需要能看懂他的人来欣赏,凭借穆将军那博学多识的眼光,这幅画还真的就非你莫属呢……”
这个马匹拍的可谓是恰到好处,就连穆沨本人都有些得意了,但他今天来找刘生还有别的事情,便端起瓷杯,轻轻呷了一口后,才淡淡地问道:“刘衙司,前日我深夜来访,让你去排查鞞川城内部的燧人族奸细,现在可有成效了?”
刘生点点头说:“应穆将军的命令,我昨日派人把鞞川城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可是那些狡猾的燧人族士兵却如老鼠一般,躲得无影无踪,后来你猜怎么着……”
穆沨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卖关子了,于是皱了皱眉说:“有话快说……我可没有时间跟你耗着……”
刘生见自己的话不能吊起穆沨的胃口,便悻悻地喝了口茶,才不慌不忙地说:“鞞川城的城防守卫军,并没有在城内搜索到燧人族的士兵,倒是在城外发现了他们的据点,我的人回来告诉我说,那是一个非常隐蔽,而且常人无法轻易发现的一个天然洞穴,加上前几日鞞川城天降大雪,那个洞穴被完美地掩盖住了,周围的树林茂密,荒凉无比,就连鞞川城的猎户都不愿意到那里去,而我的人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十多名燧人族的士兵……”
穆沨听后,他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情,这完全是因为燧人族的据点被发现,而祛除了他的一块心病,以后他只要让铜门关那边加强防守,那燧人族就永远都不会溜到鞞川城当中了,经历了行宫突袭的事件,让穆沨对燧人族有了一个全新的看法,他之前一直再跟燧人族打交道,不管是小规模的战争,还是大范围的讨伐,他都轻视了燧人族那缜密和有序的阴谋手段,今后不管是吕夫人还是穆昱阳,他谁的话也不敢轻易相信了,当然,这需要他把吕苒抓回来之后才能弄清楚此次突袭计划的所有细节。
“然后呢……”穆沨看着刘生,低声问了一句。
刘生耸了耸肩说:“当然是把他们都赶尽杀绝了,穆将军不也是这个想法吗……”
穆沨听后,瞬间有些火大,他狠狠地剜了刘生一眼,没好气儿地说:“你这个愚蠢的笨蛋,如果把他们全都杀死的话,我怎么知道吕苒的下落?你必须要留一个活口,我才能进行审问……”
刘生觉得有些委屈,因为当夜穆沨匆匆赶来,给他下达的命令就是要在全城搜索燧人族士兵的踪迹,只要发现就当场格杀,绝不能手下留情,可是穆沨现在又谩骂自己这么做太愚蠢了,真是有苦说不出,看着桌案上《仲夏之景》的画卷,他现在有些后悔要送给穆沨这么贵重的礼物了,吃力不讨好,还要被训斥。
偌大的屋子内陷入了沉寂状态,穆沨和刘生都没有言语,片刻之后,刘生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激动地看着穆沨说:“穆将军,听城防守卫军说,前夜有一辆马车来到鞞川城南,我们在那里抓到了一个小丫头……”
从漠北荒原来到鞞川城的燧人族士兵,为了不被城防守卫军发现,就蛰伏在鞞川城以南的一个天然洞穴中,他们不敢去客栈借宿,更不能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逛荡,因为自己特殊的面貌和那魁梧的身姿,他们必须时刻要保持警惕,一切都是为了把吕夫人和穆昱阳从穆府当中拯救出来。
而被刘生杀死的那十几名燧人族士兵,是前来接应吕苒的预备人员,当天晚上,吕苒和穆昱阳乘坐马车赶到鞞川城南的破庙时,他们便在暗中观察了很久,虽然一开始麟管家和吕苒把接头地点定在了破庙那边,可后来驻守在鞞川城的守卫军突然对他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那个破庙显然不安全了,所以当吕苒的马车来到这里的时候,燧人族的士兵之所以没有立刻出现,一方面是想确认吕夫人的身份,如果来了一个冒牌货,那他们所有人的付出和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
另一方面是燧人族的士兵警惕性很高,他们怕有穆家的府兵从后面偷偷尾随而来,如果人数过多的话,那凭借几十名燧人族士兵是无法与之对抗的,所以他们才会在确认一切无误的情况下,才敢接近吕苒。谁知麟管家那个笨蛋,在买鸽子的过程中,被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头给撵得团团转,最后还是被城防巡逻兵给发现了,他们必须及时出手营救,不然吕夫人很可能会再次落入穆沨的手中。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吕夫人和穆昱阳乘坐马车逃出鞞川城,而山洞里面的十几名燧人族士兵并不知道吕夫人已经逃走了,他们只是预备人员,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所以当刘生的人马发现他们的时候,一切也就解释清楚了。只不过惨死在汉人士兵的刀下,让这些燧人族的勇士可能永远都不会瞑目了。
听完刘生的讲述,穆沨的眼里放出一道特有的光彩,他用胳膊拄着桌案,身子往刘生这边靠了靠说:“你说捉了一个小丫头,她人现在在哪里……”
刘生往门外指了指说:“就在衙司的天牢里关押着呢,据说那个小丫头是穆将军府上的一个丫环,但她是乘坐吕夫人的马车从行宫那边逃过来的,所以她肯定也是此次刺杀穆将军的同谋……”
“我们府上的丫环……”穆沨皱了皱眉,轻声重复了这句话,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像是填满了故事,正在一点点往出倾泻,显得既神秘又空旷,他沉吟片刻后,才淡淡地说,“我们府上有很多伺候夫人的丫环,光嫣夫人那边就有七八个,既然你们只抓到一个丫环的话,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说完,穆沨又端起檀木桌案上的瓷杯,把剩下半杯的薄荷茶喝了进去,站起身,拿着那卷《仲夏之景》图,缓缓走了出去,一点没觉得尴尬,他穆沨想得到的东西,自然会有人上杆子送来,这幅绝美的《仲夏之景》画也不例外。
刘生慢慢站起身,看着走出大堂的穆沨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幅画也是他最喜爱的,穆将军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说,君子不夺人所爱,现在却大大方方地拿走了自己最中意的画卷,这跟顺手牵羊也没什么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