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你们两个准备去哪里?”顾筱宸将目光转移到了麟谨和明尘的身上,声音尽量压低,如果被其他士兵听到可就糟了。
麟谨低垂眼帘,那张涂满血污的脸颊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一定很沮丧,一定很想回到故乡吧……”顾筱宸这样想着。
“先回到鞞川城再说,至少能顺利地从这里逃出去……”麟谨喃喃地说。
明尘也点了点头说:“是啊,经历了这件事之后,穆沨肯定会对我们燧人族进行更加严密的排查和搜索的,能从行宫逃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古多多手里攥着一卷纸,从祠堂的侧面走了过来,他大声喊道:“受伤的士兵到那边乘坐马车,还能走动的人跟我过来……”
顾筱宸听后,急忙把麟谨和明尘搀扶起来,然后轻声说:“你们两个去乘坐马车吧,这里距离鞞川城可不近啊……”
麟谨摇摇头说:“我们已经习惯走路了,马车还是留给那群汉人士兵去乘坐吧……”
一百多人组成的队伍从行宫开始西北方向进发,数十辆马车走在最前列,从远处就能听到那“嘎吱嘎吱”的响声,正午的阳光融化了道路两侧的雪堆,让湿滑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了,秦提督催促大家快点前行,他回到京城述职,又来到这座行宫中,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西部疆域那边的军务繁忙,他必须要尽快赶回去处理,虽然那边没有外敌进犯,但是当地的百姓只要有困难,有苦楚便会来找秦提督,让他帮忙处理,所以这位和蔼可亲的将军即使镇守在那里的山神,也像是一名主持公道的父母官,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欢迎的。
穆家府兵的队伍是最后才离开行宫的,由于他们人数较多,加上穆沨昨夜从鞞川城紧急调来的四万多名援军,所以穆将军必须要处理好行宫那边的所有事务,才能赶回鞞川城,一部分城防军队跟在秦提督的后面,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剩下的人马,则把行宫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穆沨现在依然再寻找幸存下来的燧人族士兵,如果能捉住他们的指挥官就好了,穆沨心里暗想着,可殊不知仅剩的两名统领,正跟着秦提督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不得不说,顾筱宸的这个计划非常完美谨慎,不仅能让自己从险恶的环境中脱逃,还带出来两名朋友。
天黑时分,秦提督的队伍到达了鞞川城。
鞞川城内有三座军营,都是穆沨麾下士兵驻扎在这里的,秦提督把自己的人都安排到了鞞川西城的一座军营内,便匆匆地离开了,据古多多说,秦提督在鞞川还有一些军务上的事情,顾筱宸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去西疆,古多多耸了耸肩膀说他也不知道。
漆黑的夜幕把整个鞞川城都笼罩其中,天空中闪烁着几颗耀眼的星辰,冬日里的鞞川像是一只久病缠身的老猫,乍眼看去,给人一副病恹恹的感觉,由于气温寒冷,干燥的冷风吹在脸上就像是被刀片刮过一遍似的,让顾筱宸有些怀念在穆府当中的日子了,在那里做一个小厮起码不用挨冻受饿,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军营的大炕上,有专门的炊事兵负责烧火煮饭,顾筱宸、麟谨和明尘三个人所在大炕的一角,每个人身上都披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大氅,这是顾筱宸特意从古多多那里要过来的,灶房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让这群长途跋涉的旅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麟谨一脸警惕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兵,此时他和明尘的脸颊上还涂抹着血迹,古多多撩开帷幔走了进来,他见炕上躺着十多名士兵,他们显然都累坏了,有的士兵已经蜷缩着身体,沉沉地睡了过去,古多多确定了一下人数,然后让大家起身,到军营的大院子里简单地洗漱一下。
士兵们懒洋洋地爬起身,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间,炕上就剩下顾筱宸他们三人,古多多愣了一下,问他们说:“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去院子里洗漱,一会儿秦将军回来看到你们还是这幅模样的话,会生气的……”话末,古多多又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顾筱宸听后,赶忙噙着一脸笑容说:“古副官,这两名小兄弟的脸受伤了,沾不得水,眼下还是找一名郎中过来看看吧……”
古多多瞟了麟谨和明尘一眼,然后撇了撇嘴说:“郎中就在隔壁,你们自己过去吧……”说完,他便撩起帷幔走了出去。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窗棂外的冷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户“刷刷”作响,顾筱宸皱了皱眉,问麟谨道:“如果现在不走可就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说出来,连顾筱宸自己都没有底气,想走还能去哪儿呢?鞞川城中里里外外都是穆沨的人马,行宫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对燧人族的排查工作做的更加严谨细致了,除非让麟谨和明尘换一张面孔,不然想要顺利地逃出鞞川城是非常困难的,顾筱宸一度觉得,跟着秦提督回到这里,比在行宫那边还要艰险。
麟谨揉了揉满是血渍的眼角说:“我和明尘会逃出去的,不过现在时机还没到……”
顾筱宸听后,瞬间明白了麟谨话中的含义,他压低声音说:“你想连夜从这座军营里面溜出去?”
麟谨没有反驳,看样子他早都想好了逃跑的计策,只不过要冒很大的风险罢了,明尘淡淡地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一直留在军营里的话,那我和麟统领的身份迟早都会被发现的,到那个时候想跑可就来不及了……”
顾筱宸冷笑一声说:“那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从这里逃出去之后,那鞞川城现在排查程度,一点也不比行宫那边松懈,如果想要一路北上,逃回到铜门关去,就必须想出一个合理的对策才行,切不可盲目出逃……”
“你有什么计策,不妨说出来……”麟谨瞥了顾筱宸一眼,看得出来,他很欣赏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年纪跟自己和明尘相仿,差不了几岁,但顾筱宸那机智的头脑和临危不乱的气质,还是深深打动了麟谨的。
顾筱宸低下头,思忖片刻后,又扫视了一圈房间,才一脸警惕地说:“事到如今,我建议你们二人还是继续留在军营当中比较安全……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秦将军现在正从鞞川城办事,相信很快他就会启程返回西疆的,到那个时候,你们二人再寻找机会脱逃……”
这个计划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是百密而无一疏的,但顾筱宸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麟谨和明尘的长相和面容,军营当中都有士兵参军的名册,包括顾筱宸自己也没有登记入册,所以到了点名的时候,难免会出现破绽,如果一旦被人发现的话,那后果就不言而喻了。
麟谨显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轻声呢喃道:“你要知道,在大周朝入伍参军的士兵,一旦出现逃跑或者拒绝服役的情况,军官有权当场格杀,到那个时候,恐怕我和明尘会死的更惨……”
顾筱宸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厨房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咽了一下口水,把嘴巴关严,古多多又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三人还坐在炕上,便有些火大,“难道你们三个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现在立刻马上去隔壁冲洗伤口,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顾筱宸连忙赔笑道:“知道了古副官……”
古多多又白了他们三人一眼,一脸愤懑地走出门去。
晚餐的伙食非常不好,大白菜汤外加一穗玉米,而且玉米被蒸得半生不熟的,玉米粒嚼在嘴里,像是在吃酒糟一般难以下咽,但是军官们的伙食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四菜一汤,而且吃得可是白面馍馍,顾筱宸并不过多奢求自己,能填饱肚子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此时偌大的房间内,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有之前穆沨留下来的守军,也有秦提督带来的人马,本来一张炕可以容纳十个人,现在就得住十五个人,常常会发生口角和谩骂,有的士兵干脆从炕上起身,跑到灶台边上去蹲着了,那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花,不至于被冻死。
麟谨和明尘的脸上都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老郎中一个在军营中长大的人,他年纪不小了,老眼昏花地也没认真去看麟谨和明尘的长相,加之今天来到这里的伤员非常多,他也没有心思去一一观摩,只是在冲洗他们二人脸上血渍的时候,老者发现洁白的脸颊上并没有所谓的伤口,麟谨急中生智,他大呼小叫道:“哎哟……我说老大夫啊,我都快疼死了,麻烦您给我缠上一圈绷带吧,我这个伤口可不是刀伤,而是被大火给灼烧过的,这位小兄弟的情况跟我一样,所以都得缠上绷带,只留一张嘴巴能吃饭,一双眼睛能认清道路就可以了……”
老郎中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边摇便埋怨道:“这个乱世,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下来,普天之下的百姓们已经快活不下去了,你们整天还打打杀杀的……”
麟谨听后,身子微微一抖,他掩去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和冷峻不禁的傲人神情,“老大夫,没有人希望整天打仗,大家都喜欢和和气气地相处,但在这个腐化不堪的朝代里,奸人当道,佞言诡行,民不聊生,皇上没有作为,朝中大臣受人蛊惑指使,苛捐杂税压得百姓们直不起腰来,世风日下,想不引起战争都难……”
老郎中听后,瞬间转变了态度,他回过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这番话没人听到,才一脸谨慎地对麟谨说:“我说小兄弟,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讲呀,要是被别人听到了,那可是叛国之罪,是要杀头问斩的……”
麟谨微微扬起嘴角,嘴里咕哝了一句:“我遗失半死之人,不怕那些沾满民众鲜血的屠刀……”
就这样,麟谨和明尘现在脸上都缠着一层厚厚的白绷带,根本看不出他们二人的相貌,这位他们两个出逃多争取了一点时间。
午夜时分,秦将军带着三百多名士兵从鞞川城奔赴军营,马蹄声宛若雨点一般从远处传来,即使在静谧的小屋子内,顾筱宸都听得异常清晰。
“秦将军……您回来了……”古多多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急忙迎了上去。
秦提督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又指了指身后那三百多名骑兵说道:“这是我在鞞川城借调的骑兵,去西疆服役半年,你给他们安排个住处……”
古多多连忙点头说道:“知道了秦将军……”话末,他又追问秦提督说,“秦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出发……”
秦提督把手里的缰绳递给古多多,眯缝着眼睛说:“明日一早启程……”
“可是,有很多士兵伤得很重,即使坐马车的话,我怕他们也坚持不到西疆啊……”古多多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那就把他们留在鞞川城,把胳膊腿都健全的人带上……”秦提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秦提督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已经点燃了火炉,但由于窗户透风,这个不大不小的营帐内,已经被冷空气给占领了,他走到自己的床榻前,卸掉身上那厚重的铠甲,然后端起桌案上那杯凉掉的花茶,仰起头一饮而尽,后又抹了抹嘴,长吁一口气坐在床沿上,这几日他都没有休息好,刚到行宫的当夜,他便跟随穆沨返回到了鞞川城,来来回回折腾了两遍,现在总算是安分下来了,不过穆沨的种种做法,还是让秦提督感到很诧异,穆府上下因为一个燧人族女子,就把穆沨搅得心神不宁,看来这个人也不是没有短板的,秦提督在遐想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