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位置位于鞞川城的东区,是贫民和下层民众生活的地方,有点像现在城市里面的城中村,放眼望去,一片黯然萧瑟的棚户民居,环境恶劣,臭味熏天,小巷子里面可以听到附近人家孩子的哭嚷声和百姓的谩骂声。
破旧的房舍摇摇欲坠,顾筱宸真怕这些房子经不住大风的天气,北方草原腹地,每年春季都会刮上一场猛烈的沙尘暴,届时黄沙漫天,遮天蔽日,风力强劲,有的小树苗都会被拦腰吹断,而这些破败不堪的民房,肯定也经受不住大风天气的考验,他们每年都会重新修理一次,年复一年地捱过去,就像是我们每走过一步路,却忘记回头看看一样,他们没有人力物力去重新修葺房舍,住在这里的贫民多数都是靠采药为生的民众。
每年夏季到来,妇孺们会带着孩子来到山中,去采摘药材,回来之后卖给当地的药铺子,这样也能补贴家用,男人们则到山中去砍柴,或者到距离鞞川城不远的半壁河中打鱼,等到了冬季,男人们又摇身一变,成了心灵手巧的工匠,他们可以把那些废弃的木柴,少做加工,制出一些精美的家具或者孩童手中的玩具,不过近些年大周朝的物价飞涨,民众们靠这些东西早已不能生活下去,于是男人们除了做木器活之外,平时也会到山中去打猎。
雪儿的父亲就是一名木匠兼猎户,当古多多和顾筱宸推开木门走进院子中时,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他的身前摆有一张几案,上面摊着一只又肥又壮的黄羊,它脊背上面的皮毛已经被男子割开,此时他正双手攥在皮毛的两侧,用力往下拉扯着黄羊那紧致的皮肉,见两名陌生男子走进院子,他先是一愣,然后才把那双沾满血污的大手在衣襟上蹭了两下,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古多多和顾筱宸。
看样子古多多这个家伙也是第一次来到雪儿家,最起码他的老丈人看他还是一副陌生人的面孔,顾筱宸心里想着。
古多多上前一步,挤出一丝非常难看的笑容说:“呃……我……我打听一下,这是雪儿的家吗……”
中年男子听后,不由得皱紧眉头,原来这两个小子是来找自己女儿的,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古多多和顾筱宸一番,见这两名男孩儿的年纪都不算太大,其中一人的脸上竟然还蒙着一层纱巾,给人一种特别神秘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从二人腰间挂着的两块兵符可以看出,他们两个是当兵出身,具体职务他就不清楚了。
男子没好气儿地说:“你们找雪儿干什么……”
古多多朝着男子身后的屋子瞥了一眼,见那幢“危房”的门楣上,还挂着一只红灯笼,两侧腐朽的门板上,还张贴着已经褪色的门神画像,“这里肯定是雪儿的家……我不可能走错……”古多多心里想着,然后往前走了两步说:“这位大伯……我找雪儿有点别的事情,您能叫她出来一下嘛……”
哎呀……你要这么说的话,那这名男子肯定不会让你见自己女儿的,顾筱宸瞄了古多多一眼,真为这个家伙头疼。
男子大手一挥,坐下身说:“她不在……你们两个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然后他拿起那把剔骨刀,继续捣鼓着那只黄羊。
古多多听后,愣怔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事到如今,时间紧迫,他也没工夫跟男子纠缠下去了,便攥紧拳头,朝着屋内大声喊道:“雪儿……雪儿……我是多多啊……你出来一下……”
男子见状,呼啦一下站起身,他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边走边骂,“他妈的……哪儿来的野小子,看我今天不剁了你……”
古多多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见男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真想一刀刺过去,以免以后给自己添麻烦,顾筱宸则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因为他知道,这名男子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古多多,他不过是一个陪衬罢了,但也不能任由他出手伤到古多多,于是顾筱宸轻咳一声,露出一副非常严肃的面孔,他盯着男子说道:“站住……”
男子身子一顿,停在了古多多的面前,然后恶狠狠地看着顾筱宸,不知道这名少年要耍什么花招,顾筱宸摘下面纱,指着古多多腰间的兵符说:“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我管他是哪路神仙呢……只要对我女儿图谋不轨的人,都应该归类为人渣和败类……”男子挥动着手中的剔骨刀,脖颈处青筋暴露,脸颊上横肉乱颤,样子十分可怖,顾筱宸心想,他女儿长得那样标致苗条,怎么自己的老爹就是这样一副屠夫形象呢,于是顾筱宸不慌不忙地说:“此人是秦将军麾下的副将古多多……今日来到此处,是想找雪儿姑娘帮一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顾筱宸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寒酸人家的女儿,能帮助秦将军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呢?
“少在这胡编乱造了……在鞞川城我只认识穆将军,什么时候又出来个秦将军?你少年官府那种做派来要挟我……”男子瞪着一双愤怒的眸子,声音嘶哑异常,像是经常喊叫所导致的。
这时候,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了,雪儿战战兢兢地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那张娇艳欲滴的脸颊此时也挂满了担忧之色,古多多见雪儿出来后,瞬间变得勇敢起来,他先是绕到男子的身后,走到雪儿的面前拉起她的手说:“雪儿……我来接你了……”
“放开她……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男子见状,勃然大怒,他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一把将雪儿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指着古多多怒吼道:“还不快点从这里滚出去……不然我把你们两个的肉都给剔下来……”
雪儿一脸惶恐,她挣脱了男子的束缚,跑到古多多的身边说:“多多……你还是快点走吧,我爹他不会让我跟你去西疆的……”
西疆……男子捕捉到这两个字后,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难道这两个家伙要把自己的女儿带到西疆去吗?这可还了得,自己含辛茹苦养育大的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别人跑了,换成谁也受不了,于是男子用刀指着古多多吼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牙小儿……今天来找我的女儿就是想把她从鞞川城带出去,实话告诉你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的阴谋就休想得逞,除非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顾筱宸觉得非常无奈,看来古多多之前给雪儿做的思想工作还不够多,其次就是他从没想过会遇见这样固执的老爹,事情就僵在这了,破旧的小院内,没有先开口言语,雪儿一边轻声噬泣着,一边用袖子擦拭眼角处的泪水,样子凄婉悲凉,顾筱宸手里攥着面纱,脑筋快速运转,要不是为了能让麟谨和明尘从军营里面逃出去,他才不愿意来淌这趟浑水呢,可眼下事情已经变得非常棘手,如何才能平平安安,不伤和气的把雪儿从鞞川城带出来呢,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这时,院子外面走进来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妇女,她头上裹着白色头巾,身穿素色棉袍,身材羸瘦,面容土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导致的,她是雪儿的娘亲,见到自家院子里面来了两个陌生男孩儿,她先是觉得有些好奇,当看到雪儿正依附在其中一名男孩的怀中,嘤嘤噬泣,神情悲婉,便猜出了大概。
她眉宇紧蹙,扔掉手中的箩筐,快步走到雪儿的面前,二话不说就伸手掴了雪儿两巴掌,“啪啪……”清脆的声音响彻院落,就连顾筱宸都觉得有些震惊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这个不要脸……败坏门风的丫头……竟然背着我们在外面偷找男人,真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呸……恶心死我了……”妇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破口大骂,话语刁钻刻薄,跟在街头上的泼妇没什么区别。
事情陷入到焦灼状态,雪儿哭得更加凶猛了,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就像是唢呐的前奏一样,吹到古多多的心里,吹到湛蓝色的天空中,吹到顾筱宸那烦闷焦躁的耳廓中,他没想到这个妇人竟比那名男子还不讲情面,当中掌掴自己的女儿,而且还骂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这彻底颠覆了顾筱宸对他们的想象,待在这样的家中,还不如跟古多多一起到西北疆域参军去呢,起码在那里,雪儿姑娘就再也不用忍受这种窝囊气了。
“喂……你这个老太婆疯了吗?这可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古多多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紧紧攥着雪儿的手,瞪着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盯得老妇人眼睛来回转动。
“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你哪来的赶紧滚回哪去,这里不欢迎你……”老妇人掐腰骂道,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古多多真想对准她那老气横秋的老脸揍上几拳。
“我和雪儿姑娘是真心相爱的……竟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不掖着藏着了……”古多多鼓起勇气,拉着雪儿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一脸认真地说:“我要和雪儿姑娘成亲……希望你们二老同意……”
“哈哈哈哈……这是我今年听过这可笑的笑话了……”妇人捧腹大笑,样子十分滑稽,她那头上裹着的白纱巾,也在来回摆动着,“你说要取我女儿……那还不如撒泡尿照照镜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我女儿将来可是要嫁给富贵人家的,就凭你这幅穷酸样,也敢跑到这里叫嚣,呸……”她吐出一口粘痰,正巧落到古多多的靴子上,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古多多刚想上前去揍她,但雪儿在他身后紧紧地拽住古多多的胳膊,吓得面白如纸,哭声震天。
顾筱宸也忍无可忍,他撇了撇嘴说:“我说这位大娘……您刚才说得话我可全都听到了,你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富贵人家,那也要看看你们自己家的条件,想要高攀名门望族,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首先,你能拿出多少嫁妆……”
这个问题可把妇人给难住了,她涨红了老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雪儿的父亲见状,一脸凶相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拆房卖地,也能凑出自己女儿的嫁妆,用不着你来操心……”
顾筱宸会心一笑,他指了指那幢快要倒塌的房屋说:“就这……你想想谁会傻到去买一幢快要倒塌的房屋呢……”
男子刚要发火,顾筱宸则一脸云淡风轻地说:“这位古多多副将,可是秦将军麾下赫赫有名的军官……只要你把女儿许配给他的话,多了我不敢保证,但在鞞川城周围,官府肯定会给你们家分发一处良田的,如果你们不想继续留在鞞川城的话,那也可以跟着秦将军的部队,一起到西疆地区生活,虽然那里的条件艰苦了一些,但你们一家几口还是可以团聚的……”
顾筱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退一万步来讲……雪儿姑娘嫁给古副官,是利大于弊的选择,你们因为这件事儿而显得固执,毫无头脑的谩骂,会降低自己的水平和素养,况且,雪儿姑娘和古副官是真心相爱的,你们强加阻拦,酿成苦果,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你少在这儿跟我摆这些大道理……我女儿何去何从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今天我就把话摆在这儿,谁也休想把我女儿带走……”男子挥动着手中的剔骨刀,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