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走到一张榉木桌案前,端起尖嘴水壶仰起头汩汩地喝了两大口,又抹了抹嘴,开始讲述与吕苒在铜门关内相遇的过程。
满都拉是巴图最早派往鞞川城的线人,由于此人是一个贩卖皮毛的小商贩,经常在铜门关隘进进出出,有很多城楼的士兵都与他熟络,而且满都拉是一个做事很豪爽的人,他给士兵们很多的好处,于是在通关的时候也会便利一些。
但是满都拉在鞞川城的活动一直都处在商贩之间的小圈子内,对穆府当中的生活并不太了解,所以只有麟管家才能与之碰头,由于满都拉的活动范围极其有限,对吕苒的出逃计划也是知之甚少,当穆沨回到鞞川城之后,麟管家便给满都拉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提到了吕夫人打算从穆府当中逃出来的计划。
当满都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巴图的时候,巴图兴奋地差点蹦起来,他真想亲率大军前来迎接自己的妹妹,但是被患病在床的萨纳尔王给拒绝了,他认为巴图没有那个能力去营救自己的妹妹,包括他的大儿子吉勒图和小儿子巴特尔,都不具备这次营救行动的资格,于是他派了自己最信任的麟谨和明尘,来担任此次任务的指挥官。
谍战行动总是防不胜防,当麟谨和明尘带领一队队人马从铜门关偷偷来到鞞川城的时候,不曾想会被穆府当中的奸细魏红所发现,她觉得鞞川城内,突然涌入一批燧人族的商贩,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着很多猫腻,于是她把这个发现告诉给了穆沨,穆沨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他要不动声色地回到鞞川城,当那些燧人族士兵为空气,他不能表现的过于高调,这样就会露出破绽。
另一方面,穆沨也察觉到了吕苒想要刺杀自己的企图,于是他便组织了一次行宫狩猎,想要在那里做一个了结,但由于穆沨对吕苒一时下不了手,所以才会出现后来吕苒从行宫密道出逃的经过,这件事情在外人看来是很滑稽荒诞的,但在穆沨的眼中,他觉得吕苒之所以让燧人族士兵来到行宫,并不是单单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那么简单。
他们还没有从穆府出发前往行宫的时候,麟管家又写了一封密信交给满都拉,称吕夫人打算在行宫动手,因为麟谨和明尘跟满都拉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所以满都拉获得的情报,会直接交到巴图将军的手中,这样一来,吕夫人在行宫那边逃亡的经过和奔走的路线,就很清晰明朗地出现在巴图的脑海当中,只是吕苒和满都拉不是同一时间从鞞川城来到铜门关的。
当穆昱阳他们乘坐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铜门关的时候,麟管家刚走下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满都拉,他们二人点头示意,稍晚一些的时候,满都拉才来看望吕苒和穆昱阳,他们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紧紧攥着彼此的手,满都拉一脸感慨地说:“公主……我就算是舍掉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把你从铜门关送到云梦城去,而且……巴图将军也很想早点见到你……”
一听到巴图这两个字,吕苒的泪水就像不受控制的珠子,一颗颗滑落下来,巴图那张清秀绝美的脸庞出现在吕苒的回忆当中,吕苒作为燧人族的公主,本身地位就很高,但她的性格特点却与巴图非常相似,他们兄妹二人对掌权和领兵打仗都不敢兴趣,所以在吕苒很小的时候,巴图就喜欢带着她到处疯玩儿,这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
可是随着吕苒早年被穆沨掳走之后,巴图的性格就变得内向闭塞了,他从不向外人敞开心扉,加之她深爱的外域女子被萨纳尔王处死,这更加重了巴图的抑郁成分,他从一个活泼外向,开朗好动的帅气小伙子,慢慢变成了一个不爱言语,孤僻独行的中年汉子。
满都拉对吕苒说:“我们现在一起通过铜门关是不可能的……我会想办法让你们顺利地过去,但前提是需要伪装一下……”
现在不管满都拉说什么,这些人都会乖乖听从的,因为他们已经身无分文了,能来到铜门关还多亏了那辆大胡子的马车,腊肉吃得快撑破肚皮。
穆昱阳问满都拉说:“怎么伪装……”
满都拉挠了挠头发说:“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们就暂且待在这里,我去去就来……”说完,满都拉便匆匆离去,他朝着那些燧人族商人走了过去。
麟管家叹口气道:“还好在这里遇到了自己人……不然咱们长了翅膀也飞不过铜门关……”
雪澜一脸好奇地问道:“这个人是谁……”
麟管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当然是燧人族的战士了……”
之前在穆府生活的时候,麟管家也跟吕苒说过满都拉在鞞川城活动的事情,她只当是巴图对自己放心不下,才派满都拉来鞞川城搜集情报,现在吕苒才明白过来,原来巴图一直想要把自己从穆沨的手中营救出来,但奈何他力量有限,可调动的兵马并不多,所以只能在暗处寻找合适的契机,还好萨纳尔王派麟谨和明尘前去营救吕苒,这让巴图激动得大声歌唱,终于快要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了,巴图当时想着。
满都拉回来之后,手里捧着一摞破旧衣物,他依次递给吕苒几人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揪开瓶塞后,他笑了笑说:“吕夫人……您的面容太出众了,如果被那些守城士兵们发现你的身份,那可就糟了,所以还是委屈您一下……把这些黑松脂涂在脸上,这样一来就能掩盖住你的相貌……”说完,他便把小瓷瓶递给吕苒。
吕苒接过来放在鼻间闻了闻,这是燧人族特制的一种防范虫豸的药膏,香味缥缈,闻久了会头疼,吕苒把自己的脸涂抹成了一张极其丑陋难看的模样,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又让穆昱阳和其他人也涂抹上,然后把满都拉拿来的粗布麻衣在马车里换好之后,走出来一看,吕苒的样子还真像一个山野村夫,这幅形象跟燧人族公主的样子完全不沾边,就连铜门关城墙上张贴的画像都比对不出来,这个伪装工作做的很成功。
雪澜也把自己涂抹成了一个很难看的丫头,那张娇俏的脸颊变成一张黝黑粗糙的干树皮,就连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不如往日那般明亮了,她裹着一身棕色的麻衣,由于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身上,她的身材变得臃肿圆润,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小母猪,她噘着小嘴说:“我变得真难看……”
麟管家瞥了她一眼笑道:“嗬……小丫头,你就知足吧,只要能顺利地走过铜门关,你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现在难看一点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所谓的美丽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吗……”
雪澜朝麟管家吐了吐舌头,便走到吕苒的身旁,挽着她的胳膊慢慢坐到火堆旁边。
穆昱阳和麟管家也换上了一套脏污不堪的衣物,面容也变的丑陋无比,做好这些之后,满都拉又轻声说:“我先去贿赂一下高大人……只要我能走出铜门关,与巴图将军碰头的话,相信他会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吕苒几人只好留在铜门关里侧等待,夜幕逐渐深沉下去,满都拉给他们留下一些水和吃食,铜门关这边一到夜晚,巡逻士兵就会纷纷走出营帐,他们大声呵斥着燧人族的商人,称他们是丧门星和瘟神,但又不能驱赶他们,因为商人们有合法的通关文牒,只是穆将军暂时下令不让商人通行罢了,所以他们纷纷在城楼下方燃起了一个个火堆,有的用来取暖,有的则烘烤一些野味儿。
听完满都拉的讲述之后,巴图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该死的高阁斐……如果被我逮到了,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巴图将军……现在吕夫人暂且还算安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眼下应该想出一个合理的办法……让吕夫人和昱阳安全的走出铜门关……”满都拉淡淡地说。
巴图点了点头,他坐在榉木椅子上,用手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到深沉的思考当中,想让吕苒和穆昱阳顺利地走出铜门关可没有那么容易,一方面是他们一行有四个人,那些士兵不盘问清楚的话是不会放行的,另一方面是吕夫人他们几人身无分文,即使想要贿赂高阁斐,也得拿得出几样博人眼球的玩应儿才行,这就让巴图颇为头疼了。
他看着满都拉问道:“高阁斐最喜欢什么东西……”
满都拉转了转眼珠,思忖片刻说:“他可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对很多稀奇古怪的玩应儿都很感兴趣,不过我今天跟他说了一嘴貂裘的事情……他似乎很钟爱皮毛……”
巴图听后,站起身走到驿站的门口,看着窗外萧条荒芜的景色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准备一车皮毛给他送过去……”
“万万不可啊……”满都拉站在巴图的身后,皱紧眉头说:“咱们直接送去一车裘皮算怎么回事呢……高阁斐不知道咱们的目的,这样反而会弄巧成拙,让他产生怀疑的……”
巴图回过头,“那怎么办……难道还要你拿着貂裘回到铜门关,然后再偷偷交到吕妹的手中吗……”
这个说法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满都拉刚从铜门关那边回到这里,他损失了一辆马车和两匹老马,以及买给妻子的那只精美的玉镯,如果现在又大喇喇地回到铜门关,那高阁斐一定会认为满都拉是一个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人,这样不仅会让高阁斐产生一种厌恶心理,而且对吕夫人通过铜门关也会产生影响。
但是满都拉还有一个巧妙的主意,他沉吟片刻说:“巴图将军……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巴图急声问道。
满都拉淡淡地说:“我这几年进出铜门关,对那些守城士兵也打点了不少好处……他们当中有的人对我非常信任……其中有一名叫孟成的士兵长早年与我关系匪浅,现在他年纪有些大了,但依然选择留在铜门关,平日里就做一些杂务或者在马厩里喂喂马之类的活,而且这个人还有一个习惯……”
满都拉顿了顿,继续说道:“每日夜晚降临的时候……他都喜欢一个人伫立在城墙上,观看夜空中的繁星,数十年如一日地观察着……好像夜空当中藏着宝贝似的……”
巴图听到这里,半信半疑地问道:“听你这么说……此人还真有些怪癖,不过他会主动帮你吗……”
“汉人很懂得礼尚往来……早年孟成家境贫寒,我每次到鞞川城之后,都会给他的老母亲留下一些银两和粮食……”满都拉蠕动了一下喉结,“他的老母亲死后……他就对鞞川城失去了念想和感怀,于是选择留在铜门关继续当兵,换话句话说……并不是所有的汉人都像穆沨那般不讲情面的……”
巴图点了点头,表示很赞成满都拉的这句话,他想了想说:“我会派士兵回到鞞川城准备一些上等的皮毛送到这里……”
“巴图将军……”满都拉话到嘴边,又咽回到了肚子里面。
“有话直说……”巴图皱了皱眉。
满都拉觉得现在说这话有些不妥,但他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便喃喃地说:“我听到很多士兵都说……这次吕夫人和昱阳回到云梦城,是想要继承萨纳尔王族长的位置的,所以……所以我怕吉勒图和巴特尔会对她下毒手……”
“他们两个疯了吗……吕苒可是他们的亲妹妹……”巴图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低声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