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边关,黄沙弥漫,放眼望去,高耸的城墙尽显灰蒙蒙的颜色,纵贯东西两侧,宛若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蛰居在北方草原之上。
高阁斐近日有些心神不宁,虽然燧人族的商人每天都给他送上几坛好酒,但据他观察,最近一段时间,铜门关来往的商人逐渐增多了,这个现象非常奇怪。据他所知,铜门关每年入冬之后,进关的商人应该变少了才对,可就今天来说,已经通过了二十多架马车了,大多运送的都是一些茶叶或者珍酿美酒,马车高大宽敞,里面可以容纳很多货物,士兵们不能一一排查,从边沿处随意抽取几样东西之后就放行了。
这些商人的身上都带着鞞川城府衙颁发的通关公文,所以高阁斐没有权利阻拦,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运送违规的物品。
“陈老汉,你这个月已经来往几十次了,鞞川城现在家家户户都喝酒吗?”高阁斐背着双手,站在一名老汉的马车前,悻悻地问道。
陈老汉身旁站着一名冷眼少年,年纪在十五六岁,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精致,每次陈老汉前往鞞川城都要带上他,看样子像是一个打杂的酒保小厮,可从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可以看出,这名少年并不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高大人,您还不知道呢吧?”陈老汉从马车上跳下来,搓了搓一双粗糙的大手道,“穆将军回到鞞川城了,这次他宴请宾朋,就一顿简简单单的接风宴,就需要好几车的酒啊,听说鞞川城的名流都去给穆将军接风了,最近城内平安无事,家家户户都愿意饮上两杯,所以这酒就供不应求了。”
高阁斐撩开马车后面的布帘,朝里面瞥了一眼,淡淡地说:“这些酒喝上三五个月都绰绰有余了,你频繁出入铜门关,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
陈老汉听后,连连摆手道:“小民不敢呀,我只是一个送酒的人,哪有天大的胆子去蒙骗高大人呀,如果您喜欢喝酒,这一车的珍酿美酒都送给您也无妨。”
高阁斐冷哼一声,背着双手绕到马车前方,看着驾车的少年,指了指道:“这个男孩是谁?为何每次进关都要带上他?”
男孩听后,脸颊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之色,那双冰锥般的冷眸似乎凝聚成了两道利剑,看得高阁斐头皮有些发麻。
陈老汉急忙上前,笑着道:“他只是一个下人,帮我搬运货物的小厮而已,我年事高了,老胳膊老腿的也不中用了。”他转了转眼珠,将目光转移到少年的身上,叱喝一声,“还不快点下来给高大人请安?”
少年身子一顿,犹豫片刻,才一脸不情愿地跳下马车,走到高阁斐的面前,躬下身子道:“麟谨给高大人请安。”
高阁斐眯缝着眼睛,盯着少年看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麟谨……你这个名字跟我们汉人的有几分相像啊。”
老汉噙着笑容道:“高大人,我们燧人族取的名字都很粗鄙,不过是一个绰号而已,没有特别的含义。”
“哎……罢了罢了。”高阁斐杨了杨手,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情,“过去吧,我这个月之内不想再见到你了。”
陈老汉当然听出了高阁斐话语中的含义,最近他驾驶马车,已经出入铜门关不下三十趟了,的确有些频繁,但由于此事干系重大,他不敢耽搁太久,便走到马车后方,捧出两坛美酒,递给高阁斐说:“高大人,这是效劳您的。”
高阁斐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坛子,不以为然地说:“每次都送酒,早都喝腻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能不能送点真金实银的东西,最近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每日都醉生梦死,但腰包却空空如也,加之铜门关的士兵们生活条件很差,大周朝给的俸禄又少得可怜,高阁斐想趁此机会,向燧人族勒索一些银钱。
陈老汉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四下看看,才把高阁斐拉到马车的一侧,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锭,递给高阁斐说:“高大人,我这次出来的匆忙,身上并没带多少盘缠,这些银子,您去买一些下酒菜吧。”
高阁斐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攥在手里掂了掂,两道粗重的眉宇瞬间舒展开来,就连那张阴郁粗犷的脸颊都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陈老汉,要我说,这些进出铜门关的燧人族中,我最欣赏你的为人了,懂事……非常懂事……哈哈哈……”
陈老汉有些赧然,但还是赔笑道:“效劳高大人是小民应该做的。”话末,他还不忘躬身施礼。
高阁斐朝守门官兵摆了摆手道:“开门放行,以后陈老汉的车不要随意拦截。”
士兵们只好悻悻地推开大门,陈老汉登上马车,轻声对少年说:“快走……”
少年事不宜迟,用力抽动马缰绳,马车轰隆隆地驶入关内,奔跑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陈老汉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真是有惊无险呀……”
麟谨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待时机合适了,我一定要亲手取掉那个狗官的人头。”
陈老汉长吁一口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吧。”
麟谨眨了眨眼睛,看着远方萧条荒凉的景色,轻声呢喃着:“不知吕夫人那边准备好了没……”
“放心吧,吕夫人长期待在穆府之中,对穆沨和嫣夫人的秉性都了如指掌,只要这次袭击的顺利,我们就丁算是打通了大周朝北部的边关重镇了。”
麟谨攥着马缰绳,面颊上焦躁的表情也舒缓了几分,他沉吟片刻,问陈老汉说:“鞞川城虽然是大周朝的北方关塞重镇,可铜门关那边驻守的士兵可不容小觑。”
陈老汉捋髯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们族人随时都做好了攻城的准备,加之咱们里应外合,那些醉生梦死的士兵每日除了饮酒就是睡觉,如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如果此事顺利,杀掉穆沨的话,那么铜门关更像是一张纸糊的城墙,军中无将,任人宰割。”
麟谨轻轻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忽听马车里面传来一阵声响,陈老汉回过头去,低声训斥道:“你们不要吵,再忍忍就到了。”
“还要多久啊,我这腰都快断了……”
“是啊……你个老不死的,能不能挑平缓的路走啊……哎哟……”
“陈督管,我们出来透透气还不行吗……”
一阵阵怨声载道的呼唤声从马车车厢里面传来,陈老汉勒紧缰绳,跳下马车,撩起布帘子说:“你们这些憨货,现在我们已经进入到大周朝的境内了,万一被士兵们发现,那咱们之前所准备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如果不想掉脑袋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车里,到地方之后,我自然会放你们出来的。”
一名身材健硕,头戴毡帽的燧人族汉子凑到布帘旁说:“陈督管,我们前前后后已经往鞞川城运去将近上千人了,难道人手还不够吗?”
陈督管斜睨着他道:“你以为这是儿戏吗?那穆沨常年镇守铜门关,对我们燧人族非常了解,他这次从天都城返回鞞川,身边带的侍卫就有五百多人,加之他生性多疑,身怀武义,身边的武将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要不是有吕夫人在府中接应我们,你以为那么轻易就可以靠近穆沨吗?”
男子长叹一口气说:“如果这次事情办得顺利的话,我真想亲自砍掉那个家伙的脑袋。”
“得了得了,别逞英雄了,分发给你们的衣服都快点换上,再有半日的路程就到鞞川了,千万不要让他们有所怀疑。”陈督管一脸严肃地叮嘱道。
“知道了……”车内的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萧晴躺在病床上,内心忐忑不安,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激荡着,喝了吕苒给她的青梅草药,她的高烧退了,头也不那么晕了,雪澜和红菱已经沉沉的睡去,月光透过窗格挥洒在地面上,映衬出一片斑驳不定的光点,宛若一群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在翩翩起舞。
顾筱宸告诉她,吕苒已经知道他们姐弟二人的身份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萧晴很难适应,就算是吕苒与穆沨有着深仇大恨,但她毕竟是燧人族,与汉人之间无法和平共处,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她呢?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心中徘徊着,但从顾筱宸那坚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非常信任吕苒的,如果穆沨真的遇刺的话,那自己该做些什么?怎样才能澄清便宜老爹的罪过?
想到这里,萧晴更是睡意全无,她叹了口气,起身批了件衣服,穿鞋走出屋去,外面的天气平静如水,冷冽的寒风裹挟她的身体,让她的精神振奋了几分,朝无妄园看去,那里一片漆黑,看来穆沨和嫣夫人已经睡去了,吕苒现在在干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每次清醒的时候,她都能想到吕苒的面孔,这是一种本能性的想法,如果吕苒真的能帮自己报仇,那她该怎么办?毕竟吕苒与穆沨之间,是种族和捆绑性的仇恨,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穆沨死掉,她当然高兴,可他们顾家的事情会不会也石沉大海了,永远也不能翻案呢?
她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想法抛出脑外,一阵凉风吹过,卷起园内的枯叶,阵阵雪花与墙面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顾青与穆沨之间的争斗在朝中内外早已人尽皆知,如果在皇家猎场死掉的是穆沨的话,那么穆家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去憎恨顾家呢?这种宦党之争说不上谁好谁坏,便宜老爹虽然已经死去了,但全天下又有几人去为他歌功颂德呢?大多数人称这是天理不容的报应,如果穆沨也是这种死法,那顾青会不会也栽赃给他各种罪名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萧晴身子一抖,急忙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