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外面的温度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围困在外层的士兵们都被冻得丝丝哈哈,他们不停地跺着脚,把长矛兵器扔到雪地上,用力搓着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有几名士兵干脆放弃了进攻,跑到穆家祠堂里面,找了一些碎木和枯树,在祠堂里面燃起一个火堆,众人纷纷围拢过去,靠着飘忽不定的火光来保持体内的温度。
这个做法惹得军中的将领非常恼怒,现在虽然穆将军还没有亲自露面,他们就已经不听从军令,胡作非为,跑到穆将军的祠堂里面,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燃起大火,这是何等的侮辱和蔑视。
为了以儆效尤,军中的武将带着一队人马,冲进了祠堂当中,杀了几名慵懒的士兵,并把那些手脚冻僵的人纷纷拖了出来,让他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临阵脱逃的罪名是很严重的,奈何现在行宫那边的战况非常焦灼,如果长期以往地消耗下去,那会对穆家府兵非常不利,他们当然也想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但既然穆将军没有发话撤退,就必须要见缝插针,逆风翻盘,更何况他们现在人马远远多于燧人族的士兵,单看声势都要高上一截,并没什么好怕的。
可外面寒冷刺骨的天气,实在让这群士兵无法坚守下去,而守在行宫内部的穆家府兵,估计早都被燧人族的狼骑给消灭掉了,他们对穆将军的存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此时守护在行宫周围的士兵已经变成了一群虾兵蟹将,并不具有太大的威胁性,包括秦提督带来的随性军,现在也都被冻得失去了理性,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暖,只能裹紧身上的衣物,气温已经降到了人体所不能承受的温度,一阵阵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拍打在他们的脸颊上,宛若一个锋利的刀片划破皮肉一般,让人不禁唏嘘叫苦。
理论上守卫在行宫两侧的府兵,是每隔两个时辰要换班的,其余人到行宫内部休息,可现在已经快过了三个时辰了,也就是现代的六个小时,正常人体所能承受的低温也不过如此,他们祈求太阳可以早点升起,虽然在寒冬之中不具备太多的热度,但好歹可以带来一丝光明。
东方的地平线上不见红光,但漆濛的夜色较之前有些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氤氲的白芒,像混沌之初的景象,厚厚的沉云把整个天空都笼罩起来,见不到一丝月光,仿佛这地面上的寒冷都是云层泼洒下来的凉水一般,让这群士兵们来不及恼火,就被冻成了一件件栩栩如生的雕塑。
麟谨和明尘带领三十多名燧人族的士兵,轻手轻脚地沿着通往二层的阶梯走去,两侧横七竖八地躺着穆家府兵的尸体,他们有的满脸鲜血,有的胸口被弓箭扎成了刺猬,有的干脆头颅被齐刷刷地砍了下来,半靠在栅栏上,像一个人体标本,样子十分惊悚恐怖。
途中他们又杀了十多名冲杀下来的穆家府兵,他们声势巨大,但真正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往往会被吓破了胆子,虽然这些守卫军都是穆沨亲手调教出来的,但他们哪里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而对手正是生活在漠北荒原的草原狼,他们才不会手下留情,对汉人惺惺相惜,换句话说,这些镇守在铜门关隘的守卫军,要说与燧人族之间的冲突,还是见过几次的。
可是短兵相接往往都很快就会结束战斗,燧人族不会恋战,更不会深入敌后,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这次他们竟然真得主动出击了,而且只是肉眼所见的五百名精兵而已,就把他们杀得叫苦连天,丢盔卸甲,毫无反击能力,如果穆沨亲眼见到了这样的景象,会不会当场被气得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呢?
麟谨是一位非常精明且心思缜密的将领,他深谙占据有利地形的重要性,只要能冲破行宫第一层的枷锁,趁他们守卫松懈,把整个行宫占为己有,内外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境况,想要逆风翻盘谈何容易,现在守卫在外围的大部分士兵,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死伤无数,而那些愚钝的将领,依然对穆沨忠心耿耿,不把靖北将军救出来,他们是不敢贸然撤退的。
但也有一些士兵才不管什么靖北将军呢,自己活命要紧,这样在穆家府兵当中就快速形成了两股势利,一方希望躲到祠堂那边去,生火取暖,这样好歹还能保存自身的实力,待天亮之后,再组织士兵们进行反击,现在夜色正浓,温度持续下降,一直围在行宫外面与燧人族僵持下去的话,那会自损兵力,不如先派两名士兵回到鞞川城,快马加鞭去请求支援,这样好歹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虽然他们知道冲进行宫里面的燧人族士兵不过才四百多名左右,之前被他们杀掉了一百多名,但他们非常清楚,守卫在穆沨寝居之外的人数,也不过才十几名贴身侍卫,这些人即使有了通天的能力,也不可能敌得过那四百多名燧人族的冲杀,有这些想法的士兵不再少数,他们自行地站在一队,跟那些保守的将领们对峙开来。
而剩下的人,便是对穆沨死死依赖的穆家府兵了,秦提督的人马当然不会跟他们站在一起,而奈何穆沨的权威要高于秦提督,所以他们此时还是要听穆沨手下武将的命令的,不过要让他们为穆沨卖命的话,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些保守派非常顽固,誓死要与燧人族同归于尽,把穆将军从行宫中救出来,这是他们邀功请赏,建功立业绝好的机会,怎么会白白浪费掉呢,两队人马站在雪地当中,黑白相间宛若围棋对弈,吵吵嚷嚷地听不清在聒噪些什么,却全然忘记了行宫内部的情况,可能是寒风吹坏了他们的脑子,变得愈发迟钝和呆愣。
有些不听管束的士兵冻得快要昏迷过去,径直朝祠堂那边跑去,但只要遇见这种情况的话,都会被保守派的士兵们用弓箭当场射杀,以儆效尤,这不免引起了秦提督这边将领的不满,其中一名身材高大威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一把攥紧了面前一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保守派将领,怒声吼道:“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名将领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推开年轻人,又掸了掸衣领上的褶皱道:“代价?你竟然还有胆量说出这两个字,你唆使士兵们临阵脱逃,不服从管束,这要是传到穆将军那里的话,哼……我敢保证你这颗狗头会当场落地……”
年轻人气不过,他一脚踹了过去,把那名将领踹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气得浑身颤抖,怒发冲冠,“刷”地一声抽出随身佩剑,要与年轻人一决高下,在这种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起了内讧,站在窗前的麟管家和吕夫人都看在眼里。
“看到了没,这就是他们大周朝的军纪,真是可笑至极……”麟管家哂笑一下,他背着双手,露出一脸高傲和不屑的神情。
萧晴瞥了麟管家一眼,从第一次见到麟管家的时候,萧晴就不喜欢这个人,虽然他的体内也流淌着燧人族的血统,但他与麟谨和明尘,还有吕夫人的处事方式都有些不同,他似乎更加偏激或者喜欢看到别人的丑态,以此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萧晴不知道麟管家到底对穆沨有多大的仇恨,更不知道他与萨纳尔王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现在她已经选择站在燧人族这边,临时结盟,共同对付穆沨那个奸贼,也就无话可说了。
可萧晴内心依旧有着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事情并不像她和红菱想得那样简单,至少穆沨从篝火晚会到现在,就一直都没有出现过,难道他真的不胜酒力,早早睡熟了吗?这样的事情打死都不会让人信服,起码会留下重重疑点,不去一一侦破的话,那留给燧人族的是无止境的屠杀和陷阱。
吕夫人没有言语,只是走到穆昱阳的身边,拉起他的手说:“待这场战事结束之后,我就带你回到自己的故乡,那里的生活温馨惬意,没有屠戮,没有鲜血的味道,只有饮不完的清醇牛奶和吃不尽的牛羊肉,粗犷的生活可以改变你对自己族人的看法,也能让你更快地深入到燧人族的生活中去……”
穆昱阳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吕苒道:“吕夫人……昱曦还在卧房当中,麟谨和明尘已经去了行宫的二层,您为何没有把昱曦带下来?”
吕苒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很想把穆昱曦救下来,可是他的固执跟穆沨倒是有几分想象,不管吕苒怎样劝阻,他都不向前跨出一步,誓死要守在穆沨的身边,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已经已经去了穆沨和嫣夫人的寝居当中了吧……
吕苒长吁一口气道:“他选择站在穆沨的那一边,昱阳……你要记住,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跟我们不一样,你只是穆家的庶出公子,即使穆沨到了垂年之时,他也不会真得对你产生喜爱之心的,而昱曦就不同了,他是穆家正统的嫡系公子,有资格去继承穆家上下所有的权利和财势,虽然我也很喜欢那个孩子,但只怨老天对你们的命运不公,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穆昱阳慢慢低下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在此刻逐渐暗淡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霾,他思忖片刻后,又急忙抬起头看着吕苒说道:“不行,绝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麟谨和明尘并不清楚穆昱曦的相貌,贸然看到一个汉人出身的公子哥,定然不会手下留情的,我必须要把他带出来……”说着穆昱阳不顾麟管家和吕夫人的阻拦,快步走到门板,想都没想就推门而出,只留下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