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无言，姜黎才缓缓接受张孝慈存在于他的映照之中这个事实。
映照中的张孝慈，不言不语，像是无魂的傀儡，又像是无声的雕塑，神态上没有在世时的鲜活，但至少模样上，看起来完好无损。
“唉。”姜黎长叹一声：“死了也好，至少现在的你还有一个健全的形体，眼睛也都还在。”
就在此时，一直蛰居在姜黎昆仑穴中的符鸿鱼蠢蠢欲动，传来微弱的意念。
“姜黎，我感受到了一处非常适合精神体温养的精神域场，但是不在万不得已时，请不要把我送入其中。请神容易送神难……”符鸿鱼的意念断断续续：“进去之后，就会受到域场的限制。甚至，几乎无法再出来。给我找到一个真正的肉身容器，比起留在那处域场中，能够有更广阔的施为空间。”
“等等。”
姜黎打断道：“你是说，几乎无法出来？那就是……还有可能出来？”
符鸿鱼犹豫了一下，道：“正是如此，但代价会非常高。种子可以随意播撒在任何土地上，但长大后的树木就不能轻易挪动了。所谓＇树挪死＇，在你的精神领域中温养的精神体，会逐渐根植其中，直至成为你精神的一部分！”
听闻此言，姜黎倒是明白了张孝慈的现状，而后心里只能干着急。
树挪死人挪活，张孝慈现在就像是破土而出的新芽，需要小心呵护。而且，姜黎也没有另一处可供张孝慈寄身的精神土壤。
“只能暂时这样了，回头拜托吴师兄多找两件精神的……容器。”
姜黎收回映照，动身前去寻找律香海。
律香海住在灵力学院的边缘处的一座小岛上，远离人烟，是几位师兄、姐中看起来最有仙风道骨的人，比起老学究范儿的虚清一，感觉还要深不可测。
众生心意变化无常，是金龙，也是邪魔，降服心意就是最难的修行。而陆善平对其评价为“修心可问律香海”，由此可见律香海本身境界的浩瀚。
一路走来，姜黎有种寻仙访道的感觉，越到灵力学院的边缘处，他生活过的地球世界的痕迹越少，到最后，他倒是成了奇装异服的那个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坐着摆舟，到了律香海的住处后，律香海热情为姜黎沏上一杯茶。
此刻，律香海的宅邸中，还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剑客。
剑客站在窗前，背对着姜黎，似乎是在观赏窗外的红杏。
“花兄稍等，容我和师弟一叙。”
律香海致以歉意，而后坐在姜黎的面前，微微笑道：“其实我大概知道一点你所要问的问题。”
姜黎的目光这才从剑客的身上收回，道：“那就太好了，我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呢。”
“师弟不必见外，你肯来找我，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行。”
律香海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道：“在解开你的迷惑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修行，是什么？”
“我不是很明白。”姜黎仔细想了想他所经历的事，和虚清一曾说过的话，又道：“但我感觉，远不止境界的提升这么简单。”
“其实，最困难的境界的提升只是修行的表象，而修行的本质则是简单到四个字足以囊括。”律香海停顿片刻，道：“去伪存真。”
“修行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但真正明白这四个字却困难，而且最好也不要明白。”律香海摇摇头，道：“咱们还是简单点，说说你的问题吧。”
“嗯，师兄。”
随后，姜黎事无巨细地将他心中的困惑，告诉了律香海，心情也为之轻松了很多。
“你的问题看起来复杂而矛盾，但实际上很简单。造成你矛盾不已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你没有理清顺序。”
律香海一边为姜黎添茶一边说道：“先后顺序非常重要。你是地球人，但也你＇先＇是一个人。为自己而修行，还是为地球而修行，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开始就存在于你的心中。当你产生动摇的那一刻，便说明你以前所坚守的不够正确。这个时候，最直指内心的做法，便是放弃。而后，转投你新的坚守……”
这场谈话中，姜黎连连点头，收获良多。他虽然没有彻底理清心中困惑，但至少得到了理清的方法。
“我先是一个地球人，还是先是一个人？”
姜黎虽然没有明确得到问题的答案，但他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需临门一脚就能踹开，剩下的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姜黎走后，一直无言的剑客开口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真相？我可不觉得他没有听懂，你们两个互相打哑谜的样子，可真让我舒畅不起来。”
“花兄，诚如你所言，姜黎是能听懂。但，步子需要一步一步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赤净无瑕。整个蓬莱大学或许只有你才处于修行的最理想心境，只要你愿意，就能取得狱力学院的控制权，只是你不感兴趣罢了。”
律香海闭目，似是小憩：“心境助益于修行。一个良好的心境，可以让修行事半功倍。花兄，依你的心境，现在应该是事半功十倍吧……”
花姓剑客只是淡淡回道：“去伪存真，无不可杀者。众生皆是猪狗，而我只想练剑。”
……
拨开迷雾见月明。
找到了自己的内心，才能让修行事半功倍、无往不利。
“我是地球人，更是一个单纯的人。但是，如果不是生于地球，又如何有我这个人呢？可是，我的出生，又非我所愿，非我能所选择。修行于我，就像是母乳于婴儿，是一种不掺杂其他东西的、近乎纯粹求生欲趋使的本能。”
姜黎渐渐入定，拨开杂念，对自己说道：“人生于世，难免沾惹是非。想要剥离是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按顺序斩断。先后既然难理清，那就只能按照循序来了。从眼前的开始，乱我心者不可留。”
姜黎双手垂下，他的身体霍然燃烧起来。
这一次，不是体内灵火的外溢。
而是，肉身为薪柴的蜕变。
姜黎的超凡蜕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