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鹊大步走上前来，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好小子，比我高了。”
林阳感受到林鹊的真诚，跟着笑道：“二哥，我都奔三的人了，多少年不长个儿了。”
两兄弟多年不见，下一刻抱在一起，各不言语。
好一会，林鹊站直身子，推了林阳一把：“你这家伙，一回来把二哥的眼泪都给弄出来了，这要是叫那群无法无天的小子们知道了，还不戳烂我脊梁骨。”
林鹊拉着林阳走进院子。
林阳喊了一声“太爷爷”，又喊了一声“六爷爷”。之后林阳顺着林鹊的指引，看向院子里独自站着的年轻男人。
男人看上去三十二岁上下，三七分头打理的清爽干净，上身短袖衬衫，下面一条笔挺西裤，衬衫扎在西裤里，一条看上去质量不错的杂牌子皮腰带。
陌生人，不是林家人。
林阳随着林鹊走到年轻男子身前，不等林鹊开口介绍，男子先开口了：“你好，我是张振云。”
林鹊这才开口：“阳子，这位是张副镇长，也是咱们林家……咱们青林村的第一村长。”
林阳不清楚华夏官方一些政治常识，自然不知道张振云这位新上任的常委副镇长亲自担任村子的第一村长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些对林阳来说根本无所谓，整个青川镇值得他上心的不过几个人，这院子里就占了一半。
林阳微笑着冲张振云问了声好，张振云这边才抬起手来准备和林阳握手，林阳已经与他擦肩而过，来到老太爷的藤椅旁，抬手接过老太爷手里的蒲扇，冲着老太爷轻轻扇风，低声道：“太爷爷，我回来了。”
“老头子又不瞎，你还凑到跟前来，我自己扇着挺舒服的。”老太爷一招手，往蒲扇上抓来，林阳下意识闪身却没能躲开，蒲扇被老太爷一把抓在了手里。
老太爷自己扇着风，笑道：“张镇长是村子里的贵客，你俩崽子不要陪着我们爷俩糟老头子了，代我和老六好好陪陪张镇长。”
说话间，老太爷手里的蒲扇摆了摆，林鹊答应一声，拉这林阳再次来到张振云身前：“张镇长，村子里简陋，我在镇上青川大饭店订了包厢，张镇长请。”
后面的六爷爷也是站起身来，陪着林鹊一起往外面送张振云，林阳回头去看老太爷，老太爷就只是冲他摆了摆手，之后就继续闭上眼睛在藤椅上摇摇晃晃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阳，跟着三人出了院子大门，六爷停在门口，把张振云送出大门就转身回去了。
林鹊后张振云半个身位出了大院，刚出院门，林鹊手一番出现一把手电筒。
村子里夜不掌灯只是习俗，真要开灯照路也不会被说什么，只是林鹊刚把手电筒打开，前面张振云就不走了。
“张镇长？”
不想张振云笑着说道：“林主任真是深藏不露啊，已经开上霸道了？”
张振云望着林鹊咧嘴一笑，一个眼神递了过来，那意思很明显是在说林鹊只是一名村主任，却开着这么好的车，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至于在他张振云发现这个苗头之后，林鹊应该如何表示，那就是林鹊的事了。
只是可惜，拿着手电筒的林鹊根本没注意到张振云的眼神，上前扶住张振云的胳膊道：“张镇长，我车在照壁那边听着呢，路不好走，注意脚下。”
林阳站在门洞里，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清楚了张振云的眼神和表情。这世上，高尚的人格各不相同，低贱的人品却大致一样。
张振云这种神情，在西方是那些政客脸上最常见的了。
地大物博的华夏，有着远比西方更复杂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林阳没有说霸道车是他开过来了，只是慢步跟在林鹊身后，一起上了二手吉普。
林鹊如今已是青林村村主任，担任村支书的不是旁人，正是林阳刚刚见过的六爷爷。
二手吉普一路出了村子往镇子上驶去，坐在副驾驶上的林阳低头不语，开车的林鹊是不是陪后面坐着的张振云聊几句有的没的。
吉普很快来到镇上，相比青林村里的静谧，青川镇的夜晚还算热闹。
夏日夜短，天黑的也晚，镇上干道两侧摆满了各色摊位。
小孩玩具、特色小吃、烧烤啤酒，等等等等与白日里的镇子大不相同。
吉普车穿过忙碌的摊位，来到派出所临边的青川大饭店前，说是大饭店实际上就是一幢老式二层小楼。
这里原本是青川镇招待所，前些年改制后被县城里一位富商收购了去，改建了这座青川大饭店。
虽然小楼样式古朴，但楼外迎客的女郎穿着打扮可一点都不老式。
新潮的高叉旗袍挂在身上，身姿妖娆。
三人来到饭店门口，软糯的迎宾声响起，张振云脸上笑容四溢，上下打量了门口的迎宾女郎好几眼，才走进饭店大门。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林鹊先一步到了前台，确定了下午预定的吉祥厅已经准备好，三人在服务员引领下来到二楼包厢。
镇上饭店，没什么高大上的菜品，贵在特色。清水河横穿而过的青川镇上，鱼虾河鲜很是丰盛，菜品流水价上来，酒是棣城酒厂出产的清河大曲，浓香型高度酒。
林阳倒没想到，已经担任村主任的林鹊酒量练的很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振云脸已微红，林鹊仍旧不停敬酒，张振云频频摆手，甚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林鹊这才罢手。
二人把张振云一路送回住处，开着车出了镇子，奔林家村而去。
“二哥，你喝酒了，我来开吧。”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阳子哥跟你说个透底的话，哥现在是这样的量。”
林鹊大着舌头冲林阳伸出三根手指摆了摆。
虽然林阳在过去十余年里，从没接触过高度白酒，但也知道一般人能有半斤的量已经不错，经常有应酬的人能有一斤或者斤半的量就足够纵横各种酒场了。毕竟华夏酒文化中从来不缺各种技巧。
至于能畅饮两斤高度数白酒的，那就是酒桌上的英雄了。
林阳看了看当年被三叔严禁沾惹烟酒的林鹊，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中控台上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一阵心酸席上西头。
吉普车晃晃悠悠跑在路上，林鹊开得很慢，迎着月光远远已经可以看到村口的四脚牌坊了。
吉普车却突然顿住了，林阳侧头看向林鹊，烟雾迷蒙了脸庞的林鹊，眼光锐利，盯着车外一处地方，一动不动。
林阳随着林鹊的目光往车外看去。
愣在当场。
十一年前的炎夏，差不多也是今天这个日子，不过当时是午后，现在已是深夜。
但是地点还是这个地点。
吉普车五米远外，路边一颗老槐树立在那里。
风吹雨打，飘零于世。
老槐树已经挺立在这里几十年了。
十一年前，刚买了车的林峰，开着夏利车与副驾驶上的林阳有说有笑，对着不远处村口的四脚牌坊吹着口哨，还有两天儿媳妇就要过门了，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大的林峰，可以卸下一些担子了，侄子也有本事，三年前考上了重点高中，这刚结束高考，估分成绩又高到叫他这老民警一顿咋舌。
林峰很高兴。
开心，轻松。
然后，夏利车一头撞在了老槐树上。
林峰当场死亡。
就是在这里！
林阳望着车外的老槐树，张口无言，豆大的泪珠从他脸庞划过。
这一刻，哪里还有威压西方黑暗世界的邪医，哪里还有一人团灭赤狐的超级强者，更没有纵横花海片叶不沾身的医座大人。
只有林阳，一个儿子，一个侄子，一个小子。
泪流满面。
温热的手掌落在林阳肩膀上，林鹊把点燃的香烟竖起立在方向盘上，烟气袅袅，似有一缕青烟穿过吉普车一路上天去了。
林鹊一把揽住林阳肩膀，兄弟二人相拥一处。
“阳子，老爸一直把你当做亲儿子，比我这个亲儿子还亲的亲儿子。我们不哭，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车祸的真相，要靠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去揭开。”
林阳立直了身子，惊讶的望着林鹊。
当年正是林鹊带着人把他堵在了祠堂里，林阳一直以为林鹊是把他看做了杀父仇人的，所以今日重逢，他虽然一路跟着林鹊，但从始至终没有向林鹊表现出太多的亲热。
即便林阳从不曾把林鹊放在对立的位置，但心中芥蒂这么多年，也不曾消除。
不是怪责林鹊当初带人围堵他，而是林阳至今也不知道林峰车祸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心底仍旧有着一丝认为，林峰是因他而死。
他是愧疚，才不敢向林鹊表露。
现在，林鹊却向他表明了心迹。
“阳子，我这些年查到了一些东西，咱们现在就回家，我给你看。”
“不。”
林阳抬手拉住了林鹊的胳膊：“二哥，你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说。”
“好，阳子，哥听你的。”
“还有，二哥，你不能开车了，我来开。”
“好，哥也听你的。”
林阳坐进副驾驶，一路开车把林鹊送到家中。
依旧是那座满载着林阳记忆的三间土房子，在这里，林阳度过了他的整个少年时期，林阳把林鹊送到门口，没有进去：“二哥，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去太爷爷那一趟。”
“好，二哥知道你是办大事的，哥挺你的。”
林阳等林鹊进了屋子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