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所,要不我带兄弟们出去巡逻看看?”
“也好,小王你过来。”
王亚妮冲着身后抬手招呼一声,身形挺拔的王立明走上前来:“王队。”
“胡锐,这是王立明,小王你带支队兄弟们跟着胡所长一起去巡逻下吧,有情况及时报给我。”
“是。”
胡锐和王立明各自带着所里干警和支队警员离开了,王亚妮转过身来,再次盯住了电脑屏幕。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霸道从左侧电脑一处屏幕中一闪而过。
王亚妮及时捕捉到了,急忙将这处分屏暂停,然后后退二十秒,降低视频速度到八分之一,只见屏幕左上角一辆没拍照的霸道车缓缓驶过,驾驶座上的人影脸上带着墨镜,影像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是王亚妮仍是一眼认出了开车的人。
不是林阳还能是谁?
林阳开着霸道车,一路进了镇子,霸道车在镇子上没有多做停留,穿过镇子,一路往西去了。
青川镇以西三公里,六米高的四脚牌坊立在村头,牌坊四面各篆刻着四个大字。
林阳把车子停在牌坊外,推门走了下来,大步来到牌坊下面,身形站定抬头望去。
上善若水。
大音希声。
气冲斗牛。
自求多福。
林阳目光从牌坊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自求多福”了。
当年老太爷送他离开华夏,最后送给他的正是这四个字。
林阳看着眼前这四个大字,一时无语。
夕阳早已西下,黄昏里的村口,不见人影。
本以为回到这里会开着车子直奔宗祠而去,这会他却近乡情怯了。
往事如风而去,太多记忆早已烙印在心底,难以淡化丝毫。
那是一个天蒙蒙亮的清晨,一阵凉风从昏暗的祠堂外面吹来,跪坐在蒲团上不知何时睡着了的林阳打着激灵睁开了双眼。
脑海中老太爷那古怪腔调的声音还在回荡:“碌碌红尘,忧愁实多。越人先祖出自秦地,走访诸国,得神医之名,花甲之年,再回秦地,为王医治,却遭恶医谋害,先祖手本就此遗落,漂泊千年,幸得天助,有元化君出自安南,一路向北,至先祖湮灭之地,得先祖手本残篇,求索数栽,终有所成,然元化君亦难逃甲子之祸,终于暴君之手,再至孙师……”
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的林阳,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离着十八岁生日还有两个多月呢,刚刚高中毕业的他,是被三伯开车接回来的。
夏日里清晨的空气仍旧清冷,林阳走到祠堂大门前打算先把大门给关了,嘈杂的声响却突如其来。
“不详小子,谋害老太爷!”
“早听老子的,昨天就把这害人精赶出镇子,哪来这样的祸事!”
“马后炮有个蛋用,这害死亲爸亲妈的祸害,害死了三哥不算,又把老太爷害死了,林家不幸,是时候请出家法了。”
“请家法!”
“请家法!”
“请家法!”
嘈杂的声音连成一片,汇聚成一样的字眼。
双手把住祠堂大门门栓的林阳,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林家家法,那是与这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存在,却又深深烙印在林阳十八岁的记忆里。
而在林家,又或者说穷乡僻壤的青川镇,林家家法却又有事实存在着,就像本该如此似的。
人群终于映入林阳的眼帘,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正是三伯的儿子。
受惊了的兔子一般,林阳那里还能站立不住,早早跑进了祠堂,甚至忘记把大门关上。
满是古朴之色的林家祠堂,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和堂门正对,堂门之中便是供奉了林家历代先祖的高桌。
林阳连连后退,后腰已经撞在了供奉着先祖灵位的高桌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林阳的心头。
祠堂先后几经变迁,却一直存在。一看就是老物件的族谱,贯穿着林阳不算长久的记忆,在林家,那就是传家宝一般的存在。
便是当年那场文化浩劫也不曾打断祠堂和族谱的传承。
自知绝处的林阳,孤注一掷,转身拿起来放在高桌之上数层牌位最高处的那块牌位。
先祖灵位。
触手冰凉的牌位被林阳一把抓在手里,转过身来,林阳把牌位高高举过头顶,大步跑了出去。
门外,被人簇拥着的三伯儿子,接过身后递过来的长棍排众而出。面对矗立于此的先祖祠堂,抬头大喝一声:“先祖在上,不肖子孙告罪了!”
说罢,三伯儿子当先一人便冲入了祠堂之中。
冲进去的快,退出来的更快。
脚步踉跄。
“林阳,你,你怎么敢这样?”
众人视线很落在了高举先祖牌位走出祠堂大门的林阳。
清晨的阳光细碎,打落在林阳头顶,他头顶高举着的牌位,这一瞬间竟在众人眼前闪过一道金光。
更大的喧嚣,骤然而起。
“你大胆!”
“该死啊!”
“不可饶恕!”
“打死他!”
各种声音响起,人群再次向前,这次第只有突兀冲起的愤怒。
先祖不可欺,灵位不可辱。
林阳已经犯了林家大忌!
远比杀人害命还要严重的忌讳!
高举牌位的林阳犹然不自知,看到众人反应,心底竟有一瞬空明,与欣喜。
林阳举着先祖牌位有一会了,禁不住手臂一阵颤抖,林阳手臂一抖,牌位竟脱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林阳那张眉清目秀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而门外众人也是瞪大了双眼。
林阳下意识的连连后退,脚下隐约踩碎了什么。
冷意窜起,林阳只觉眼前一黑,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手机铃声响起,把陷入回忆的林阳拉回现实。
林阳翻出手机,眼前一亮。
“太爷爷。”
“小子你在家门口磨叽什么玩意呢,还不快滚进来,怎么开了个破车就拿自己当城里人了,家里的泥土地还能脏了你的鞋不成?”
“太爷爷您怎么……我每一步太爷爷您都算到了,西方那占据十八王座之一的占卜师给太爷爷提鞋都不够啊。”
“臭小子也会拍马屁了,不错不错,不过难道你小子不知道有种设备叫监控摄像头吗,抬头看看牌坊东北角,别在车里孵蛋了。”
电话被挂掉,林阳透过前挡风玻璃,果然在牌坊顶子一角看到了一个红光闪烁的摄像头。
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归乡情切居然没注意到这么明显的东西。
林阳讪讪一笑,启动霸道,一路往车里而去。
青川镇以西三公里这里什么时候出现的村落已无可查考,镇上称呼这个村子为青林村,而村里人仍旧坚持自称林家村。
林阳开着霸道车一路进了林家村,天已经黑透了。林家村里仍旧沿袭百多年前的习俗,晨起暮息,夜不掌灯。
离着镇子不过几里地的林家村可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只是百多年来,习俗一直如此,又有年近百岁的老太爷在世,霸道车开在村子里,不见灯光。
林阳开车一路穿过半个村子,在村子中心位置的林家祠堂外停了下来。
祠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原址重建的,祠堂大门外铺就的青石板路和十一年前仍旧一样,只是祠堂大门正对照壁后面的荷塘侧边,原本是低洼不平的泥地,现在已经铺上了工整的石板,石板上还有一些油漆涂抹的东西,天黑林阳看不清楚。
林阳把车停在大门一侧,走下车来。
大门侧开着,门里宗祠院子里,有声响不停传来。
林阳推动大门,吱呀声中,笑声响起:“小崽子快进来,我看看你小子长高了没有。”
确认是老太爷的声音,林阳大步走过大门,进了院子。
不想院子里人影绰绰,不止老太爷一人在这里。
林阳抬头望去,院子里或坐或站了四个人,老槐树下藤椅上,花白胡须的老太爷躺在上面,手里一把蒲扇扇着风。
林阳看到老太爷第一眼,双眼一热,眼眶已经红了。
奇怪的是,十一年前年过古稀的老太爷已经满头银发,到今天已经往百岁老人上数的老太爷一头长发连带半尺长的山羊胡须竟成了灰白夹杂。
林阳压下激动情绪,左右看去。
一年迈老人坐在老太爷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不言不语。
林阳认得,是本家六爷,老太爷的亲侄子。
一人在六叔后站着,林阳抬眼望去,心下却更加激动难耐。
他也说不上,这是激动,兴奋,还是愧疚。
那人是林阳堂哥,从小带林阳玩耍,打小看林阳长大,吃同桌住同床,正是三叔林峰的儿子,林鹊。
十一年前那场公案,三叔林峰从城里接林阳回家,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
未满十八岁的林阳,正是犯罪嫌疑人。
条条证据指证就是林阳一手造成了车祸,害死了三叔林峰。
今日再见,林阳不敢抬头去看林鹊的眼睛。
林鹊却在看到林阳之后,展演一笑,眼神温热。
“阳子。”
林鹊喊了林阳一声,林阳急忙抬头望去,这才看清楚了林鹊脸上的微笑,仍是小时带他出去调皮捣蛋后被人找上家门后,被三叔棍棒伺候时面对林阳的微笑。
林阳心头一热,眼眶终是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