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三其实很年轻,至今没有生养子嗣的他,刚过知天命的年纪。
他在更年轻的时候,便继承了大伯马老爷的衣钵。
只是比马老三年长过甲子的马老爷,胸怀大义,在动荡年代里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彼时不过新生的势力之上。
新国家成立后,马老爷更是拒绝了红墙里的邀请,一人一族坐镇南国。
马老爷逝去,马老三接过马家大旗,彼时尚且年少,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过人之处。
虽不至于说马老爷死了便树倒猢狲散,但马家的确是中落了。
比起数十年前鳞次栉比崛起于华夏大地的各大势力,马家步步紧缩,等到马老三站稳脚跟,就只剩下老窝所在的江南市了。
天下形势早已大变,国之重器再不需要依靠社会力量,马老三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早年跟随马老爷征战南北的老人并不是全部离马老三而去,还有一些留在了马老三身边,甘心做绿叶。
而这些绿叶,也是最早跟随在马老爷身旁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绿林出身。
既然官方已经不需要新的马老爷出现了,那么新的马老爷便做回马家老本行好了。
在老人影响下打定了主意的马三,不过半年时间便清扫干净了江南市大半县区,在他的名号后面加上了“爷”字。
只是此时回头再看,当年的马三不过而立之年。
便是到了今日,错综复杂的大势力马三能在江南守住这番产业,大名传扬长三角,再看他那不过知天命的年纪,也当得起年富力强一说。
到底是父辈马老爷名声太响,将不是庸人的马老三遮掩的庸人一般。
不过林阳虽然与马老三素未谋面,却真的不曾把马老三看低了。
一人守半国的马老爷在林阳刚刚离开华夏进入魔鬼青训营的时候,便在进营第一课上听到了这个大名。
马老爷便是南国的屏障,青训营要训练出超一流的雇佣杀手,以能杀掉马老爷这样的超绝强者为最高目标。
不止年少的林阳,同在青训营那些各色肤色的年轻人们,都没想到,冠以“魔鬼”之名的青训营第一堂课,竟然是在对着一个华夏老人的画像度过的。
马老爷虽已作古,威名犹在。
子女早早为国捐躯的马老爷,临了就只剩下马老三这唯一的血脉亲人。
林阳自始至终不相信马老三就只是一个躺在父辈功劳簿上浑噩度日的庸人。
当林阳知道马老三与孟老虎的正面对撞中,果不其然,虽势力不如孟老虎,到头来却是孟老虎更早走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
底蕴所在,便当如此。
所以林阳从杨凌瞬间加粗的呼吸中,确认了马老三的身份,跟着抬头看向居中微笑而坐的马老三,抱拳拱手:“林阳见过三爷。”
不想马老三笑容更甚,更是主动站起身来,先抬手摸了一把他那光秃秃的后脑勺,跟着咧嘴笑出了声:“哈哈,林爷客气,林爷请坐。”
说话间马老三抬手一摆,几条汉子中出分两人绕到人群之后,两人架着一把红木椅子排众而出,径直送到林阳跟前。
林阳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旁杨凌抬步走到了林阳身后,站直身子望着马老三。
马老三瞥了杨凌一眼,跟着看向林阳:“林爷,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据我所知,这人还刺伤过你。现如今,孟老虎的末日就要眼前,林爷你横插进来,何必要给自己招惹这莫须有的麻烦。”
林阳摇头而笑:“我可以认为三爷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马老三哈哈一笑:“林爷难道还怕我的威胁?”
林阳依旧摇头:“三爷身边不乏能人,难道三爷就认定了我是为孟老虎出头而来?”
马老三依旧哈哈大笑:“还请林爷示下。”
林阳轻轻一笑:“大势所在,我这一遭不得不走。”
马老三眉毛皱起,很快又是哈哈大笑:“林爷说的高深,我是真的没听明白。”
林阳在不言语,站起身来。
马老三又是一声大笑:“林爷是要往回走,还是走到我跟前来?”
林阳一咧嘴:“三爷你这待客之道……无论我是往回走,还是往前走,有什么区别吗?”
林阳语住,看向马老三的目光已清冷下来。
马老三一愣,跟着哈哈大笑:“是我怠慢林爷了,来人,摆酒。”
很快,又有二人退出人群,不多时一张茶几被二人架到林阳和马老三之间,很有又有两人排众而出,一人抱酒端杯,一人双手捧炉,瓶杯摆下,炉火烧起。
马老三抬手一甩哈哈笑道:“林爷来的巧,这坛老旧埋下地下已满二十年,不早不晚,正是今天。”
林阳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笑道:“三爷自比孟德?”
马老三哈哈大笑:“林爷说笑了,再则即便我是武帝,林爷也不是那织席贩履的大耳。”
林阳摇头发笑,他一手探出已经落在酒坛之上,熊熊炉火之上已经通红的酒坛被林阳压在手下,那只手掌一点变化没有。
马老三看的眼神微变,强自大笑:“林爷好手段。”
林阳没回声,抬手抓起烙铁一般滚烫的酒坛,单手翻转,醇厚若浆的酒水翻滚而出,没有一滴洒落,干脆利落倒入两只酒杯中。
泛黄的酒水在酒杯中打着卷,屡屡热气升起。
林阳放下酒坛握住酒杯拿起,另一只手一摆:“三爷,请。”
马老三再笑不出来了,好一会通红的脸才缓过来,深呼一口气望着林阳道:“你赢了,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林阳握住酒杯,瞥了马老三一眼,仰脖抬手,依旧温热的酒水落入口中。
林阳大口吞咽下半杯酒水,把酒杯放下,望向马老三满脸笑意:“酒是好酒,三爷更是好汉。”
马老三愈发不解,林阳再次抬杯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
好一会,他才放下酒杯,抬手抓起酒坛。
马老三看懵了。
林阳却没有继续倒酒,而是拿起落在一旁的木塞把坛子口塞住了。
林阳把酒坛重新放回炉火之上,慢火煮着醇酒,抬头看向马老三:“三爷,我所言是实,如今大势所在,你真的看不清楚吗?”
马老三一愣,这会才细细咀嚼起之前林阳说的话来。
林阳继续道:“马老爷一人一族坐镇南国,各路宵小便无所遁形。这才多久,不过二十年吧,大势早已变了。三爷自问是比马老爷差了太多还是周围出现了更多马老爷似的人物。不是的,都不是。”
“孟老虎之能若在甲子之前,未尝走不到马老爷的高度,三爷你自小跟在马老爷身边得马老爷手把手教导,到的今日却也只能困于江南弹丸之地,终是大势已变,再不是马老爷在时的情形。”
林阳在不多说,身子依靠再椅子上,望着炉火。
马老三许久没有言语,站在马老三两侧的数道人影却是窃窃私语起来。
楼梯上脚步声想起,一道身影拾阶而上。
“栋梁,林阳所言不虚,天下也已不是当年的天下,大道更不是当年的大道。当初劝你,是我错了。”
本名马栋梁的马老三站起身来,低头看向已经走到楼梯一半的马森然。
“大哥?”
马森然望着他打小看着长大的马老三,重重点头。
马老三缓缓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向林阳,一声长叹。
他双手抱拳,冲林阳弯腰拱手。
“请林先生教我。”
林阳依旧依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酒,还在煮。”
半小时后,众人已经各自散去,楼梯扣上摆下了三把椅子,马老三和马森然并肩坐在一处,林阳坐在对面,椅子后面依旧站着杨凌。
而对面,就只有马老三马森然二人。
酒气溢出,满室酒香。
林阳抬手抓起酒坛,先给马森然倒了一杯酒,跟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他把酒坛放了回去,抬头望着马老三。
“三爷,你的酒还没喝。”
马老三闻言脸色一变,林阳是要他先摆明态度了。
这杯冷酒喝了下去,就是认定了要林阳低了一头了。
马老三询问的目光望向马森然,马森然皱着眉点了点头。
马老三再没有哈哈大笑,拿起酒杯一口喝光。
林阳朗声笑着主动起身,为马老三倒了一杯酒。
马老三目光扫来,林阳点头笑道:“三爷,我敬你一杯酒,敬你留下了马老爷最宝贵的财富。”
马老三不解,林阳已经端起酒杯喝了下去,马老三跟着喝下,林阳再次给马老三和自己倒满了酒。
他侧头看向马森然:“马大爷知道我所说马老爷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吗?”
实则局外人的马森然点头道:“义父当年挺身而出,最初的出发点,只是为了保全马家。”
马老三闻言一惊,这番言语他何曾听过。显然林阳却知道,林阳点头回应马森然的话:“是的,马老爷虽是麻匪出身没读过多少书,但深知家国天下,没有立身之家何来太平天下。只是如今着天地之间,太多人好高骛远,立身尚且做不到,已经想着要撬动整个天下了。”
马老三这才明白林阳的意思。
只是林阳这话,无异打脸。
根本是在说他低头服软,是继承了马老爷的意志。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