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霁笑了笑,道:“没事。”他转头关切地问向红菱,“你的长绫怎么样?破的很严重吗?”
红菱小心翼翼地将缠在臂弯的长绫解开,捧给蓝霁看。她声音有些沮丧,整个人就像是被秋霜打过的茄子,蔫巴巴的模样。
红菱将长绫的尾端揪出来,失落地说道:“这里的蚕丝线头断了个齐整。”这长绫看似是一整片素面红,可实际上在首尾两端绣有火莲暗纹。极不显眼,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
红菱特别喜欢这暗纹,此刻被毁,她心疼极了。红菱忍不住抱怨起凤千璃,她愤愤然道:“都怪那个摄政王妃,她跟狐狸一样,隐藏的深极了。若是我们早知道她实力不是那么弱,肯定不会选择一早出局。而是使计先把她淘汰了。若是这样……若是这样,我的长绫也不会坏了。”
红菱说着,眼圈泛红,又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长绫。
蓝霁从怀中摸出一小片水红布料,安慰道:“别担心,师兄回去帮你缝好。”他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她额头。
红菱马上破涕为笑。她笑得眉眼弯弯,抱住蓝霁的手臂轻轻晃着。
“师兄——,”她声音软软糯糯地响起,“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师兄,师兄——”她拖长了调子,歪头笑盈盈地喊道,眼里有崇拜也有依恋。
很久以前,她和师父还住在深山里头。那时她年纪还小,个头也不过桌腿高。师父是个散修,年轻时云游四海,到垂垂暮年才隐居在深山里头,搭了间小院,过起了安定日子。
山中寂寥,鸟雀为邻。小院孤立,旁无人烟。院中,除了她和师傅两人外,只有一只爱摇尾巴的小黄狗。
师父每逢山下赶集的日子,便会出门采买些日常所需的衣料食材。黄昏时分,她便会和小黄狗一起蹲在门前等师傅。
红菱记得清楚极了,那是个暮春的午后,山里的野桃花开得绚烂,师傅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回来。
红菱和小黄狗一起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吮着大拇指好奇地问:“师父,他是谁呀?”红菱歪头打量那小男孩,眼睛眨巴眨巴,不明白师父怎么突然领了个人回来。
师父蹲下身,和蔼地向红菱介绍道:“这是师父刚收到徒弟,叫蓝霁。”师父顾念她年岁小,识字不多,便耐心地补充道,“蓝天白云的‘蓝’。云收雨霁的‘霁’。”
红菱知道“蓝”字。可什么“云收雨霁”她可完全没听过。红菱困惑地望着师父,眼珠子又忍不住偷偷地打量那个有个奇怪名字的小男孩。长的真好看,就是名字有点难记。
那小男孩目光是远超年纪的沉稳,他牵起她的一只短短的小肉爪。一笔一画地在她的掌心写着字。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他边写边低语。睫毛纤长浓密垂下。红菱当时傻乎乎地在想,男孩子的睫毛都这么长吗?她用空着的那只小短爪摸了摸自己的睫毛,短短一截。
红菱正呆呆地想着。却听到有人在问:“师妹,‘霁’是上雨下齐。记住了吗?”
红菱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分等她迷迷糊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可是……可是明明是我先拜师的。你应该叫我师姐才对呀?”
“你多大了?”小小的蓝霁淡定地问道。
红菱老实地伸出五只肉乎乎的爪子:“……五岁了。”五岁的她,还是奶声奶气,小猫崽子哼唧的声音。
“我七岁了。”小小的蓝霁下了定论,“按年龄长幼来分,我该是师兄。”他笃定道。
红菱懵了,原以为多了个师弟,她可以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师姐。没想到,多出来的居然可能是师兄,她的辈分非但没有往上攀升,反倒又降了一位。
红菱凑到师父的身边,小声地问:“师父他说的是对的吗?”红菱不想承认,“难道他真要做我师兄了?”她小短爪巴拉着师父的衣袖,嘴巴嘟起老高,“可是……我想做师姐。”
师父摸了摸胡须,乐呵呵地说道:“按你的说法也对。不过,按他的话来讲呢,也没错。”师父道,“咱们又不是什么大派,不拘那些。谁排前头,谁排后面,你们俩自己商量着决定就行。”
师父说完,便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笑眯眯地提着刚买的老母鸡去了厨房。走前吩咐道:“红菱,你带蓝霁熟悉一下咱们这儿的环境。”
红菱点头,待师父走远之后,便打定了主意,挺起小胸膛,以一副长者的姿态说道:“师弟,我带你到处转转。”
“你说什么,师妹?”小小的蓝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双凤眸煞是好看。
自此,两人便过上了一个坚持唤“师妹。”一个不屈喊“师弟”的称呼混乱的日子。
不过,后来,才小半年的工夫。红菱便缴械投降了。原因有二,一则蓝霁年纪不大,烧得一手好菜,比师傅做的饭菜香太多。
二来,蓝霁这一个男孩子居然摸索出来不错是针线功夫。长年给她和师父缝补衣裳,绣花针使得跟他的玉笛一样灵活。夸一句“尤擅女红”都是毫不夸张的事。甚至……甚至连红菱十来岁时的肚兜也是他缝的。
想到此处,红菱脸开始发热。打住!她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反正后来,她屈服于美食和衣裳,默默在蓝霁的诱哄下改了口。自此,威风凛凛的大师姐之梦破碎了,踏上了小师妹的路子。
往事如梦如烟。想起来还如同昨日。红菱一时失神。
“怎么了?蓝霁低头问道。挂在他胳膊上的少女突然沉默了,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没什么。”红菱回过神来,仰头笑盈盈地看他,“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她慢慢地说道,“我们呀,要好好地活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回我们原来住的那座山里头隐居,好不好?”
随着她的话,蓝霁也想起了那方深居山谷的小院。那时师父还在,小黄狗摇着尾巴从巴掌大一点长至高于人膝盖,再至老到归于尘土。
时间悄悄地将很多东西掩埋了。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蓝霁轻轻拥住了红菱。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觉得心里一阵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