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辞顿时哑口无言。
是，换做是其他人，她可能会以各种理由推脱。
可这个人是伏昭啊，她抱着用北境王的命令作为挡箭牌，杀了便杀了也不关她的事为理由，才这般用心筹谋。
燕隐行无声苦笑，“你为的是你自己，荒唐。”
他不能理解伽辞的行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怎么就成了她去害人的理由了？
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水到渠成。
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做什么都没有用。
这个时候的燕隐行，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正确的做派思想上，可后来他才明白，原来爱这东西，是可以让人疯魔的。
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再想起今日的话，只剩下一声苦笑，笑自己无知。
不爱不痛，自是可以坦然自若，爱了，便不是理智正气能支配的。
“就算我是为了自己，难道要杀伏昭的是你父亲，这不是事实吗？”伽辞就是不甘心，冷笑道：“阿行，没想到你会为了至亲失去原则，你枉顾你父亲的错，却把这么重的惩罚加诸于我的身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燕隐行微垂下眼梢，黯然道：“他日伏夷弹~劾到金銮殿，我自会和皇上禀明，一切罪责，我替他承担。”
子不问父过，他担下，是报生养之恩。
“好一个一切你承担。”伽辞笑着，逐渐听闻出悲凉之意。
说到底，他要给伏昭一个交代，便是他认下了这追杀伏昭之名，以他神隐大将军之名，谁信？
便是伏家真要他给个交代，皇上自会想方设法从中斡旋，私底下平息了干戈。
一切都还是相安无事的样子。
左右算来，在整件事情里，牺牲的，也只有她伽辞。
他不负父，不负伽辞，唯辜负了她。
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的交情，竟还不如了一个伏昭！
伽辞的心，开始一点点冰凉，寒了心。
“好好养着，见好了就回建康吧。”燕隐行起身离开。
暗影迂回里，男人背影修竹般笔挺，走过时，轻纱软帐轻轻地漾在他的肩头，划着温柔的弧度，起起落落。
光影里他的剪影，温柔无限，伽辞却难忍悲从心生。
她压抑地喊道：“阿行，我可否用这么多年陪你颠沛流离出生入死的情分，来换你一个承诺？”
燕隐行闻言，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日我到了皇上跟前，自愿请辞神隐军军师之命，但求你……”伽辞目光灼灼地盯着燕隐行的背影，暗暗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自唇中蹦出：“但求你，此生娶妻娶妾，绝不可是伏昭！”
他终究是她不可得的人，日后娶妻娶妾，是他的归属。
可他的妻不是她伽辞，也绝对不能是伏昭。
幽幽猎光里，燕隐行的身躯似微震，微一回头，只字未语。
“你今日无言，我便当你是允了我的。”伽辞嘶哑的声音略有些疯狂传出门外，夹杂着暗暗的哽咽。
门外，燕隐行已经径直离去，重九愕然在地。
重九在门外静立了片刻才入内，见屋内光线昏沉，他伸手要去开窗。
“别动。”伽辞的声音更加暗哑，像是哭过一场。
重九悻悻地收回手，立在昏光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应是能琢磨出伽辞半点心思的，这女子，多少个生死一线之间的日夜里都能咬牙熬过，从不肯掉过眼泪，自是骨子孤傲。
怎么也不肯让他瞧见她脸上的泪痕，憔悴颓然的容颜。
好一会儿，伽辞道：“备纸墨。”
重九没有多问，周至地铺开纸墨，执笔等她发话。
如今伽辞双手被废，莫说要写字，就是拿筷子都不能，这个时候，自然而然的，是他代笔。
“以我名提书，告吾皇，伽辞请辞神隐军军师之名，卸前身荣华，归布衣之身，去意已决，望成全。”
伽辞慢慢地吟念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床帐。
重九握着笔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墨水凝滴溅落白纸，他连忙换了一张干净的铺上，却始终没法落笔。
几经踌躇，他开口：“将军定是一时气话，尚且有转璇的余地，军师何不如先缓两日？”
“跟了他这么多年，你几十见过他言出不行的？”
一句话，成功让重九哑口无言。
燕隐行最是决断，一旦话出，必定成真。
他常说，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重九其实很清楚，燕隐行今日做出的决定，不是赌一时之气，而是，他真的决定好了的。
没人可以逆转。
“军师，恕属下多嘴，您在神隐军这么多年，便是真的犯了错，也不该您来请辞，还是，交给将军上禀，由皇上定夺对你最是公平。”
重九算准了，文焕帝对伽辞颇是偏爱，若是由燕隐行提出罢免伽辞的职务，文焕帝一定不会同意。
当然了，伽辞自己请辞，出于对伽辞的尊重和偏心，文焕帝极有可能就遂了她的心愿了。
如此一来，伽辞就真的从神隐军除名了。
伽辞目光空茫地望着顶帐，唇角微微掀了掀，似是讥讽地笑了笑。
重九瞧见她这笑，总觉得有几分的阴森，心中咯噔了一下，摸不着伽辞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军师为神隐军付出这么多心血，重九不愿看将军与您走到这一步，还请军师三思。”
伽辞偏过头看向重九，眸光深沉道：“你对阿行一向忠心耿耿，他做出的决定你亦是从未质疑，今日是为哪出？”
重九心头惊了一下，惶然别开眼去不敢和她对视。
低声道：“属下对将军，自是不敢有半分不忠之心，只是您与将军……”
“我与他什么？”伽辞忽地咯咯地笑出声来，断断续续的笑声犹如暗夜凄厉回响的风声，“我无证无暇之时尚且不能入了他的眼，更何况现在，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废人啊……”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淌出了泪花。
连擦眼泪的能力都没有，这让伽辞胸腔压抑得几乎要爆裂，若不是这么多年的隐忍克制，她现在定然已经控制不住嚎哭出声。
可她不能啊，她是伽辞，怎么能是这样子呢？
不能。
重九怔怔地看着她，终是无声低下头去。
是了，伽辞的此刻的悲痛和绝望他不能感同身受，这样的高傲清高的女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怎么受得了？
恐怕这一辈子，伽辞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慢慢的，伽辞冷静了下来，开声道：“写吧。”
重九握着笔，顺了她的意愿，写下了请辞手折。
他到底是正直，岂能明白此刻伽辞心中的思量，请辞，是她先发制人，到了皇上跟前，燕隐行也不用为难。
而她提出的要求，他就不得不遵守。
永不得，娶妻纳妾名伏昭者。
她分明和他说了的，默然，便是应允。
岂能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