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光影里，燕隐行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和伏昭有什么恩怨过不去的，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好久，他问伽辞：“那你又是为何？”
“我为何？”伽辞好笑不已，“你不知道我为何？”
燕隐行轻轻地拧了拧眉头。
他这个反应，让伽辞顿时如同万蚁挠心，难受地张了张嘴，许多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询问：“这么多年，你对我果真没有半点心吗？”
燕隐行眉梢更紧，“抛绣球许身本就是一件荒唐事，当时你是被迫的，我亦说了不作数，你为何还有这般心思？”
十七岁，他无意接下了红楼姑娘抛下的绣球，阴差阳错的事情，他根本就不可能当真。
而当时伽辞身陷红楼，骨子却甚是清高，亦不愿这般草率决定自己的终身。
既阴差阳错接下了她的绣球，他为她赎身，是责任。
他也没有要求她必须留下报答他，伽辞自愿留下，这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提过男女之事。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真就是将属，是知己。
如今伽辞提起，他反倒愕然了。
“对，那时候我是被迫的，可接下绣球的是你啊。”伽辞的声调扬高，略有些激动：“这些年里，我对你的心，为你做的这一切，你当真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要的是什么？”
伽辞不相信，燕隐行竟然半点都感觉不到她的心意。
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燕隐行深吸气，身体往后靠去，从愕然，到无奈。
他问：“你想要什么？”
伽辞想要抬手指向他的心口，奈何怎么也用不上力，两只手臂就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绵软无力。
她只得软声道：“你的心。”
这一开口，换来的是燕隐行长久的沉默，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是坦然的无波无澜。
找不到半点缱绻和情意。
伽辞是女人，更是混迹红楼数年，女人中的女人，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燕隐行给她的回答，一定是让她失望的。
“伽辞，需要开口去要的，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伽辞的脸色一点点灰白下去，她太了解燕隐行了，这个人啊，说他良善吧，可他的心，却是最硬的。
一旦确定，绝不可动摇。
所以，他今天说出这番话，那就表示，她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她忍着心头如火焚烧的煎熬痛苦，卑微地问：“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可能人的劣根都是如此，明明知道答案，就是不肯私心，非要被现实伤得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燕隐行静静地睨着她，无声点头。
伽辞闭上眼睛偏过头去，忍了这么多年，总以为自己的心意他能知道，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好，好。”她连连重复着，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娶伏昭？”
燕隐行的瞳孔微微收缩，不吭声。
她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他的疑惑，慢声道：“你瞒不了我，这些年，你拒了多少门亲事，对我的付出视若无睹，都是为了一个伏昭。”
其实燕隐行把扶伏昭的心思藏得很好，可她就是知道。
这些年，燕隐行暗中命重九派人找寻伏昭的下落，苦寻不得，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遗憾的。
这一次回来之后，他终于见到了伏昭。
这世上，最难藏得住的，怕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意了吧。
那一日王府，燕成英大婚，她在人群里看着燕隐行，他在看伏昭，她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笑，笑得温柔，缱绻。
是啊，那样似水的温柔，怎么会不是情呢？
今天的燕隐行，似乎格外安静，总能陷入长久的默然之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需要这么长的思考，才能得出答案。
良久，伽辞听见他哑声道：“我欠了她一条命。”
或许不止一条，昨晚又加了一条。
“口是心非。”伽辞舌尖抵着牙齿，发狠地说：“你是燕隐行，总不能欠了人情就以身相许，到现在还在骗我。”
伽辞的委屈，尽在这一声嗔怒中。
她苦求不得的人，凭什么她伏昭什么都没做，就能轻易得到了？
“伽辞。”燕隐行眉目稍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该如何，我自己心里会有答案。”
他最不喜他人拿他和伏昭的事情来作为谈资，便是他真的有那个心，也是他非常私人的事情。
喜欢，与天下为敌他也要娶她，不喜欢……
燕隐行忽然顿了一下，或许，没有不喜欢。
见他神色变化神速，伽辞忽然心如刀割，这个男人了，她守了八年，自以为与他的情谊无人能及。
如今看来，都是一厢情愿。
“不让我多问，那你今天来找我，有何事？”伽辞赌气不再多问他和伏昭的事情，其实在意得要命。
燕隐行看着她，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道：“回到建康后，我给你置办一处院子，日后，再添一些奴才，日后，你就留在建康。”
一听这话，伽辞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要赶我走了？”
燕隐行尚且留了一些情面，话说得很委婉，可伽辞听明白了。
他这是要剥除她的军师之名，把她赶出神隐军。
而且，在燕隐行为她赎身之后，她一直都是住在北境王府的，如今他在外头给她置办宅子，是要让她离开王府。
一语双关，算是高明了。
“说不上赶。”燕隐行淡淡地解释：“做错了事就需要付出代价，这是军令。”
神隐军军法严苛，从来如此，岂能因为是伽辞，便可以一了了之。
伽辞不服气，尖声喊道：“你这是公报私仇，若今日这人不是伏昭，你断然不会对我这么绝情！”
“无论今日是谁，你都要离开神隐军。”燕隐行的态度坚决得近乎冷酷。
“我不相信。”伽辞执拗地说：“更何况，这是你父亲的命令，岂能全让我一个人背？”
“你是我的部下，你该听令的，也只能是我。”
燕隐行的语气越发冷硬，沉声道：“伽辞，扪心自问，若我父亲要杀的人不是伏昭，你会愿意为他这么精心谋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