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谁在这念叨我们家欢喜呢。”程随的话音刚落,程三儿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拉着嗓子接过了话头。
看见程随岑远握在一起的手,挑了挑眉,“已经进展到这地步了,不错不错,颇有我程家儿郎的风范。”
程随煞有介事的样子,还真的差点让程随信了他的邪,“你别跟你随爷在这乱攀扯亲戚我告诉你,谁跟你是程家儿郎呢?”
程随的样子是生怕程三跟自己真的有一腿儿,急忙撇清关系似的。
程三儿捂着胸口倒是与岑远经常做的动作如出一撤,一脸痛心地瞅着程随道:“不信你问问你姘头,看是也不是,你以为我乐意跟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为伍啊,血浓于水不得已而为之啊。”
程随自认不是前几世那憨憨傻傻的和尚,自然是不信的,谁知道一旁笑着看他们吵闹的岑远却突然将事情认了下来,“你与他,确是兄弟。”
程随和程三的兄弟情谊,是娘胎里就带着的,那一年,大雪纷飞,清明镇的雪尤其大,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睛。
娇俏的妇人捂着硕大的肚子走在镇上的青石街上,一脚一个深印,走的却是十分稳当。
“真娘啊,这么大雪天要去哪里啊?”
真娘掸了掸身上的雪花,笑的明艳亮丽,“我去村口等我们家掌柜的回来。”
“你家掌柜的回不来了,真娘你就别等了,带着娃好好过日子吧。”
真娘脸上的笑容不变,就连声音都没有丝毫的不悦,“他的尸体没回来,那他就活着。”
“我家男人说了,他被野狼给舔了,脸上没一处好地方,肯定是进了野狼肚子了,我看你啊,别白费力气了。这样一天天的,你还大着肚子,就算你撑得住,孩子也撑不住啊。”
真娘抚摸着浑圆的肚子,都能从里面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真娘立刻就不怕了,脸上洋溢着希冀的光,“我的孩子会一起跟我等着的。”
说罢,便又坚定地迈开步子,一深一浅地向镇子口走去。
清明镇的镇子口有一颗垂柳树,年代久远了,连镇子上最老资格的族长都不知道这棵垂柳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就知道,这颗垂柳,连着人清明镇的运数,对这棵数恭敬有加。
清明镇的传统,也是跟此树有关,清明镇上的人都认为,在守岁之夜,围着垂柳打起篝火,来年便事事顺遂,得神树庇佑。
而真娘,每次与丈夫分别时,都会约定每日下午在神树下等候。
这次的分离,说好一个月为期,如今却已经有半年了,镇上的男人都说,程家的小子让狼给舔了,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可旁人再如何说,真娘是不信的。
真娘抚摸着
垂柳坑坑洼洼的树干,道:“神柳啊神柳,若是你真的有灵,便让我家掌柜的回来吧。”
边说着,真娘自己都将自己逗笑了,自己也是魔怔了,将希望寄托在一棵树上。
真娘却是没有发现,那棵垂柳将自己护的严严实实地,没让一片儿雪花落在她的身上。
大雪很快就封了路,真娘却是在飘扬的大雪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娘张大了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眼泪却是先她一步流了出来。
“程思远!”真娘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雪山里传来,穿透了自己的耳膜,却没能使那个熟悉的人影停下来。
真娘连滚带爬地奔向那个踉跄的人影,却看见了此生让自己最恐惧的一幕,那张脸上,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痕迹,半张脸已经腐烂的没有一处好皮肉,另一半脸,像是某种动物的獠牙一般,在雪地里闪映着寒光。
“思远,思远,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真娘硬撑着干呕将程思远的脑袋掰正对着自己,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连忙撒手,整个人跌坐在雪地里。
程思远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子,只剩两个血洞不停地向外渗着血水。
正在真娘不知所措地时候,程思远的脑袋却是拧了几圈,将脖子都拧成了麻花状,咧开嘴无声地哂笑。
真娘捂紧了嘴不敢出声,她从那个笑里面看出了嗜血的味道,他,想吃了她,恨不得食她的血肉,吸她的骨髓。
真娘是十分想随着程思远去了的,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是让程思远吃了自己也好,至少从今以后血肉融为一体,至死都不能分离。
肚子里面的小家伙不老实地闹腾惊醒了真娘,真娘才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不能死,自己要好好地活着。
眼看着程思远就要扑向自己,真娘来不及多想,就冲着柳树爬了过去,不知道为何,她知道,这棵柳树,会护着她,护着她的孩子。
柳树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远远地伸展开柳条,所有的枝丫全部都冲着真娘的方向延伸。
真娘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连爬着都费劲,雪地传来的寒意,锥心刺骨地冰冷,肚子里面的生命感觉到了外部的危险也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真娘像是爬过了好几年,她不停地安抚着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就算是到了柳树的保护范围也没敢掉以轻心。
不知道柳树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将所有的枝条弯曲盘踞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型屏障,将程思远挡在了外面。
真娘流着眼泪看着屏障外恶鬼一样的程思远,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地一个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雪还在一直下,真娘只感觉,自己的心比外面的更冷。
这场雪持续的时间很久,久到真娘都不记得自己还是个人了,在柳树的庇佑下,真娘硬是撑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真娘亲眼看着自己温文儒雅的丈夫化身成为山里的野兽,将整个镇上的人口吞吃干净。
她眼睁睁地看着前些日子给她炭火的孙娘拖着血淋淋的残肢在柳树前跪拜,求神柳救她孙儿一命。
还有那之前趴在自己肚子上听音的二丫,她才那么小,前几日还在童言无忌地说着要嫁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今日,就嘴巴一张一合地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像条溺水的鱼。
二丫的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没有一丝焦距的瞅着真娘,真娘从那无力蠕动着的唇瓣读出了二丫说的话。
二丫说:“真娘,你为什么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