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娘终于忍不住悲鸣一声，拨开柳条想要冲出去，将那个可怜的孩子救下来。
柳条将真娘紧紧地缠绕在一处，无论真娘使多大的力道，都挣脱不开柳条的束缚。
真娘无声地流着眼泪，眼睁睁看着那白雪被鲜血覆盖，看着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伴随着短促的悲鸣就丧生在了恶鬼的口中，而这恶鬼，竟然还是自己朝夕相伴的夫君。
真娘只能将这满腔的恐惧与哀痛发泄在神柳的身上，她不停地用牙齿撕咬干瘪的柳条，磨烂了齿牙，磨出了满口的鲜血。
她就着满嘴的腥味质问神柳，“你不是受村民跪拜供奉吗？如今那恶鬼祸害人间，村民无辜惨死，你就这样看着他们去死吗？甚至他们连一个完整的尸首，连一块埋骨之地都没有！”
柳树无言，只有枝条簌簌抖落，真娘骂着骂着又哭了，她轻抚着肚腹，语气极尽温柔，“孩子啊，娘亲不能让你们看到这无间地狱，更不能让你们看到你们的爹爹是这样的修罗恶鬼。孩子，下辈子去投个好胎，千万要记着娘亲的模样，黄泉路上见了娘亲便躲的远远地，娘亲与你父亲没有两样，皆是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说罢，真娘的嘴里便是涌出大量的鲜血，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像是有所感应，正在撕咬吞吃着尸体的程思远停了下来，空荡荡的眼睛呆愣着看着真娘的方向，却是裂开了一个诡异狰狞的笑容。
柳条像是疯了一样的甩动，像是悲怆的怒吼，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真娘的尸首被柳条完整无虞地托起放在最中央粗大的枝杈上，从地下冲出一条细嫩的根，插在了真娘的太阳穴当中。
真娘的面庞一下子就红润了起来，除去唇边满溢着的泛黑血迹，就像是安稳睡着了一般。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月的时日，第二轮的大雪来了，程思远也吃完了地上所有能吃的腐肉，空无一物的眼眶对着柳树，发出破风箱似的咯咯声，那颗脑袋就凭空剥离了身体。
随着身躯的倒地，脑袋下伸出了许多细小的腿脚，不一会，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地里。
柳树也像是泄了全部的力气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衰败，用一根柳条划开了真娘的肚子，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和尚从茫茫深山中走了出来。
柳树已经全无生命，只有一孩童被冻得全身青紫，不时发出细小微弱的啼哭。
那和尚将袈裟从身上取下来，裹盖在婴儿身上，端详了一会儿婴儿的眉眼，道：“为时尚早，尚早。”
说罢，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地，像是从未来过。
而真娘的肚腹，却伸出了一只小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又缩了回去。
到了这里，程随若是还不明白就真成了憨傻痴儿了。
“那和尚是谁？”
程随的声音有些发颤，岑远还是说了实话，“那和尚，名为阿难。”
“原来是这样，便是我的命数一早就注定好的？此生不能为鱼肉，便不会为刀俎所救？”
“阿随……”
岑远低声叫了一声程随的名字，却阻止不了程随的癫狂之态。
这是程随心里的死结，入世为此，入魔也是为此。
程三儿的鞋底在地面上摩擦了几下，道：“随儿你也不必为这个困扰了，怎么说你我兄弟也是头一次认清，不打算给你哥哥我点儿见面礼吗？你们家姘头身上，可都是我没见过的好东西，这虽说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儿子了，好歹胳膊肘还是得向着娘家拐的吧。”
程随没好气地瞅了程三一眼，道：“我比你先出来，应当你唤我兄长才是，怎么这么不要脸，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
程三儿噎了一下，又道：“那是因为我聪明，你没我聪明才爬出来那么早，若是与哥哥我一同爬出来，哪用的着现在遭这么大的罪。”
程三儿这样说，还没等程随不乐意，岑远先就不乐意了，“那便是阿随与我有缘。”
“这样的缘分，不要也罢。”程三儿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在为程随抱不平，还是在为那命数抱不公。
程随却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道：“既是与佛家如此有缘，日后了解起来也容易。那程思远的头颅到底去到了哪里。”
“极阴之地，修罗恶鬼齐聚之地，便是那头颅所在之地。”程三顿了顿，又道：“我曾与欢喜试着收服，却次次无功而返，我虽是鬼修，能驭死鬼，却驱不了活鬼。”
程随皱着眉道：“我总觉得这些事与我都有干系，却理不清头绪，不知道从何说起，阿难已死，更是难以探究。”
岑远的手指轻轻地贴上了程随的太阳穴，徐徐揉着，道：“想不通便罢了，一切有我。”
程随摇摇头，道：“我出生之时你还在混沌之地沉睡，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知晓此时前因后果，唯有去西天探究竟，才好理清头绪。”
程随要去哪里，岑远自是要跟着的，可程三儿却拧着眉说不妥。
“为何？”
程三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程随，道：“你好容易摆脱了西天，现在却是要自己送上门去，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缺心眼儿我也认了，总比不明不白地活着好。”
听程随这不负责任的话，程三儿恨不得拿个棒槌比一下到底谁才是真棒槌，只能寄希望于岑远，“岑大教主，你也要陪着这棒槌一起胡来吗？”
岑远从善如流道：“便是要陪他一起的。”
程三儿气的连连甩袖子，磨着牙恨不得将两个人的皮给扒了，可见二人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又恼怒不已地甩了甩袖子，道：“你们俩就一起好好闹吧，迟早把命搭上了。”
说罢，便是拂袖而去，带着未消的怒意走的十分干脆利落。
程三儿一走，程随才死皮赖脸地缠上岑远，岑远自然地将程随圈住，“为何要惹怒程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