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林断接到了线人来信,对正在练字的宁归远道:“线人在金城发现李沫儿和小仙儿,他二人不知从何得知陈家去了昌平城,线人发现异常,猜测可能是之前的引路人留下的线索,因此一路跟随到了昌平城,果然在一处客栈里发现了新的‘陈家’。”
“抓住了?”
林断摇头,“没抓,准备黄雀在后。”
宁归远点点头,搁下笔,纸上白纸黑墨一笔一划,是一个楷书的“谋”字。
“那便准备收网吧。”
萧既明身上带伤,容易乏累,午时宁归远待他睡下,便去找顾山尽。
宁归远推开门,听出里外无人,道:“你的解药到手了么?”
顾山尽摇头,“没有,他把东西看得紧,从来不会让我知道放在哪。”
“你行动如此急迫,苏河不可能不对你起疑。”
短短一个月,又是暴尸又是引路,还帮他救回小宝,苏河再迟钝也该发现是内部出了卧底,顾山尽虽然可能不是第一嫌疑人,但嫌疑也很大,顾山尽现在还不知收敛,甚至大有要立马揭开的意思,他手里又没有解药,宁归远真怀疑他是想跟苏河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顾山尽扶他到桌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颇有些萧索的道:“如果哪一天我与所有人为敌,你会信我吗?”
如此煽情而沉重的话,宁归远却不解风情的说:“你打算以此博取苏河的全部信任?”
顾山尽一噎,一时间没答上话。
宁归远接着道:“然后架空他?打入内部?接着控制他……你大概会选择攻心为上,最后让他不得不依附于你,将你们现在的境况,完全颠覆。”
顾山尽笑了一声,“归远,你真是太不懂风花雪月了,我并不想跟你说正事。”
“不说正事,那我便回去了。”
宁归远作势起身要走,顾山尽赶紧拉住他,“说不定明日你我就要刀兵相见,你今日不陪陪我么?当真如此绝情?”
宁归远抽出胳膊复又坐下,问道:“你打算多久了结此间事?”
顾山尽活跃气氛不得,只得跟着他正色道:“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载。”
宁归远押下一口酒,“当初围剿魔教,你为什么要救他,又为什么会受制于他?还有他杀那些孩子,是为什么?”
宁归远脸上蒙着白帛,可那白帛后总像是有一道锋利目光直射顾山尽,他微微撇开头,抿唇道:“你知道长生术么?”
宁归远眉头一皱,“长生术?以稚子之血滋养己身以求长生?原来如此。”
长生术不是中原的术法,而是西域蛊术衍生而出的一种歪门邪道,要不是顾山尽提起,宁归远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长生术之蛊每日需要一名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全身血液为养料浇灌滋养,也就是说,苏河每天要喝掉一个孩子全部的血液!
所以,一年三百多个孩子,不是刚刚好么?
“那你为什么救他?”
本想转移话题,却未成功,顾山尽顿了顿,深吸口气,仰头灌了一口酒,话有悔意。
“当初救他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也尝到了恶果,所以我现在才费尽心机想除掉他!他利用情蛊控制我,让我为他做事,为他找孩子为他杀人!我……我早想摆脱,却一直没有机会。”
“不是没有机会,”宁归远打断他,“是你之前不想摆脱。”
感觉到顾山尽投来的目光,他继续道:“曝尸人是你,引路人是你,救小宝的人也是你,苏河有那么庞大缜密的作案体系,你没有几年是攻不进去的,所以你早就在他的手下安插了眼线。”
“苏河何其聪明,你若动了,他岂会不知?你之所以到现在才暴露,苏河现在才对你起疑,就说明你之前一直是按兵不动的,那么你安插眼线的最初目的应该就不是除掉他,而是反控制。”
宁归远每说一句,顾山尽的手就握紧了一分。
宁归远话音稍顿,又道:“按兵不动这么多年,此时突然出手,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除掉苏河的意思,现在为什么突然要置他于死地?”
顾山尽紧咬牙关,脸绷成了一条线,不语。
宁归远压住微微蹙起的眉,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顾山尽,对我你也要瞒吗?”
顾山尽苦笑一声,心道:我需要瞒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人啊。
可那样羞耻的原因,他又如何说的出口?
“归远,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宁归远不语,顾山尽继续道:“那时我刚发现苏河在我身体里下了蛊,我与他吵翻,引来了我爹娘,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苏河没死,而是被我带回了凌绝峰,藏在了山洞里。我不愿为苏河所用,要与他同归于尽,没想到……没想到他当着我和我爹的面,将我娘,活活掐死了。”
宁归远握着酒杯的手收进袖口,抿唇不语。
顾山尽缓了口气,又道:“他威胁我,如果我敢跟他同归于尽,他就以一模一样的方法杀了我爹,然后是我姐,凌绝峰所有人。我怕了,我怂了。我本以为我听他的就够了,可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残忍,他竟然说我爹知道他的存在,怕我爹将此事说出去,要我想办法让我爹闭嘴。”
最后几个字,顾山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宁归远清晰的听见了他的磨牙声。
顾山尽声音颤抖,眼睛里含着豆大的泪珠却忍着不肯掉下来,“你知道吗?我亲手,亲手!给我爹喂下了毒药,让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傻子!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变得混浊迷茫!”
顾山尽怒吼着,摔碎了手中的酒壶,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你知道吗,我爹他求我,求我不要这么对他,求我杀了他,求我也杀了苏河!我爹多傲的一个人啊,他宁愿死,也不想因为这个变成一个傻子!可我呢?我把他绑在床上,灌下去的!毒药顺着他的脸流到了我手上!我恨不得喝药的是我!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