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我也不知道母亲是哪里人,我印象里没有母亲的影子,小时候父亲一直骗我们说母亲有事出远门,但是哪有一出门就好几年、十几年不回来的?所以我猜测可能我母亲……但是我父亲又没说母亲是否亡故,但是我和哥哥一直是……”
后话无需多言了。
从有记忆就没见过母亲,自然是以为人已不在世上了,若是在,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子女?毕竟亲生骨肉,不可能不挂记。
还是,楚夫人有不得回楚湘阁的原因,可有什么原因能困住一个人十几年?
楚钰平复了一下心情,忽然抬起两个眼泪汪汪的大眼睛问宁归远,与其不乏希冀:“你说,我母亲是不是有可能还……还健在?”
宁归远不忍她伤心:“也许吧,不无可能。”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任谁都能听出来里面安抚的成分,楚钰却好像得了什么鼓励一样,在面皮上硬是扯了个笑出来:“爹说让我和哥哥重振楚湘阁,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宁归远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们也许需要回一趟楚湘阁。”
如果楚湘阁真的跟千山峨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目前看来楚钰母亲嫌疑最大,那么楚阁主不可能不在楚湘阁留下什么关于楚夫人的东西,比如书信。
萧既明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尽快……”
“尽快收拾收拾,该养伤的养伤,三日后出发。”宁归远抢了话头,如此安排。
萧既明无奈一笑。
楚钰好像关不上宁归远关不关心萧既明了,一心扑在家事上,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钰走后,萧既明道:“其实,楚夫人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吧。”
宁归远揉眉心,沉声道:“她总得有活下去、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念想。”
萧既明心下一沉。
宁老夫人惨死,宁老庄主跳崖。楚钰尚有哥哥,还有他来安慰,那他当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孤苦无依孑然世间时,又有谁来安慰他呢?
父母皆死,自己又失去内力和双眼,他那时是怎样的无依无靠?他又是靠什么,坚持了下来?靠什么样的一颗心,顶着天下人的非议和嘲讽,还能把偃月山庄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如此安慰楚钰,就像自己已结痂的伤口,被自己的双手撕开,他怎么说得出那样的话?他不疼吗?
宁老庄主跳崖不知所踪,他是不是也像楚阁主一样对自己说:他只是出远门了。
可是,哪有出远门一去几年的道理。
萧既明默默握住了宁归远的手,感觉到后者小臂一顿,随即放松了下来。
宁归远脸上缠着白帛,只能看见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还有紧绷的下颚。
萧既明用拇指搓了搓他的手背,不忍他如此回忆过去,剖开伤口,便出言打断了他的思路:“我的伤其实好的差不多了,你不必为了我推迟时间。”
宁归远脸上的线条有了缓和的痕迹,知道他是担心了,心里有些雀跃,强扯出一个笑:“我实在不是担心你,我只是担心我的十万两雪花银。”
五瓶紫金散果然是银子砸出来的,三日后萧既明的伤已经几乎痊愈,只剩下血痂还没掉干净,疤痕清晰可见,有些触目惊心。
好在宁归远看不见,小桃子偶然一见那满目疮痍,吓得差点摔坏了算盘,在萧既明警告的眼神中,把一句“好多伤疤”咽回了肚子。
宁归远全然不知自己眼皮子底下甩了多少“眉来眼去”的“眼刀”,简直堪比武林大战。
萧既明扶着宁归远到偃月山庄门口时,沈从风已经等候多时了,却不见楚钰那丫头。
沈从风牵着一匹马,见宁归远出来了,行礼道:“在庄上叨扰多日,承蒙庄主照顾,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惭愧。”
宁归远朝他一笑:“沈公子见外了,你救了我表妹,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我让小桃子准备了些盘缠,还请沈公子不要拒绝,权当公子救我表妹的谢礼了。”
小桃子适时递过来一个手掌大的荷包。
沈从风早知偃月山庄财大气粗,不会怠慢自己,但也着实没想到宁归远会出手如此阔绰,看样子这里面的钱够自己花上半年的了。
不过他一路拮据,偃月山庄又不缺钱,便就安心受了:“多谢庄主。”
“沈公子客气,对了,怎么不见楚钰?”
小桃子看了一眼马车:“女孩子嘛,出门总要梳妆打扮,许是耽搁了。”
沈从风眸色暗了暗,宁归笑道:“这丫头还小,不懂事,自己的救命恩人要走了竟然也不知道动作利索些出来送送,实在怪我疏于管教,让沈公子见笑了。”
疏于管教的楚钰坐在马车里卷弄着剑柄流苏,一言不发。
沈从风正措辞时,林断牵马过来:“沈公子,我们与庄主不同路,先行启程吧。”
沈从风只得把未出口的话叹了出去,扭头朝旁边马车上看了一眼,几不可闻的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牵着马走了几步。
沈从风其实是不需要护送的,能伤到他的人不多,但宁归远为了尽地主之谊还是让林断送他前去。只说是他从未去过,怕他走错了路,沈从风也未拒绝。
无人挽留,两人翻身上马,并马而去了。
林断以前最讨厌出远门,尤其还是送人这种平淡无奇的差事,但这次不知为何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宁归远扯扯萧既明的袖子,似笑非笑道:“我怎么有种自家白菜被人拱了的感觉?”
萧既明知道他是在暗指,但指什么却听不懂。好在宁归远也没指望他回复什么,只笑着扯着他往马车那边走。
楚钰此时方才自马车里露出个头,朝沈从风的方向望了一望,然后缩回了头。
萧既明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但那东西一闪而过的太快,他这方面又迟钝,就当是什么也没想起来,直接将此事搁下了,扶着宁归远上了另一辆马车。
前后两辆马车驶离偃月山庄,于春雨后潮湿的土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