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叹口气,“是,当初我在山崖下捡到他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发现他身上中的蛊术很是奇怪,而且他大多时间都疯疯癫癫的,少数清醒的时候也只念叨自己‘杀了人,杀了妻子’。
我一开始猜想他可能是不小心杀了人导致神志不清,后来才发现他神志不清都是体内蛊虫搅乱的。身为一个蛊术师,还是一个对蛊术痴迷的蛊术师,见到自己没见过的蛊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于是我决定将他带回去,仔细研究解蛊。”
“然后你就把他带到了这?”宁归远想想这里的地理位置,“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休养疗伤。”
风荷举点头,无奈一叹,“是不适合,可那时伊托登位,到处打听我的消息,欲请我回去主持大局,可我已经离开圣教十多年,在中原过惯了随性潇洒的日子,自然不愿回去再挑那份担子。于是我就找到了这里,潜心研究宁淮生身体里的蛊。”
老者坐在椅子上回忆道:“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宁淮生,还是在路上听别人说起偃月山庄的小少爷宁归远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母亲死于祠堂,父亲一看见母亲尸体就疯了,跳崖后不知所踪。
小小年纪的宁归远独自一人挑起大梁,却又在明华台不知为何人所伤,失去了双眼和一身内力,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由这些人的话,风荷举很快猜到自己救下来的那个人就是宁淮生,也猜到了可能有人要杀他,这才将人藏了起来。
“锁一人,”宁归远想到莫青刚刚写下的字,“为什么是锁?”
风荷举接连叹气,起身对莫青道:“你背着你家公子,跟我来吧。”
莫青背起宁归远,随风荷举通过后门顺山涧而下,半路上正遇到拎着食盒回来的长丰,长丰惊讶的看着老者,“这……爷爷?”
风荷举对他道:“回去睡觉,明早记得早起给客人准备早饭,把药熬好,其他的小孩子别问。”
长丰懵懂的点头,目送着他三人朝山洞方向走去,挠挠后脑勺回家了。
山洞里的柴火还没烧完,隔老远就能看见火光,风荷举侧身,示意他们进去。
莫青背着宁归远走进山洞,在洞门口时宁归远就借着灯光看见山洞床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头低垂着,看起来落寞极了,身形消瘦的不成样子,让宁归远一瞬间觉得这可能不是他。
踏进山洞,似是被脚步声惊动,男人抬起了头,眼神空洞飘忽的看着他们。
宁归远瞳孔一震,呆愣在莫青背上哑口无言。
虽已消瘦的不成样子,可是这眉眼,依旧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声音已经颤抖,“为什么把他关在这?”
风荷举看看宁淮生,道:“你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吗?”
宁归远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宁淮生,发现宁淮生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两眼依旧直勾勾的看着宁归远。
宁归远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挣扎着让莫青把自己放下来,然后由他扶着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宁淮生,试探着呼唤:“爹?”
没有反应,他好像没听见一般,眼神都不起一丝波澜。
宁归远又呼唤一声:“爹?”
这次声音大了些,宁淮生头朝他这边动了一下,眼神渐渐聚焦。
宁归远再次靠近,“爹,我是宁归远!”
“啊!啊!”
仿佛被触动了开关,宁淮生一下子跳了起来,朝宁归远扑过来,却又在距离他仅剩半丈的地方被铁链拽住,绷直的铁链将他堪堪拽回,他张牙舞爪的朝宁归远挥舞着手臂,表情凶狠惊恐,嘴里“哇哇”大叫,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宁归远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受伤的腿一软,险些摔倒,被莫青及时扶住。
风荷举摇头叹气,不知何时手里捏了几根针,“前几年还能说话,后来渐渐的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叫。你也看见了,他疯起来四处破坏,我之前把他关在房间里,他拆了我好几间房,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将他移到此处了。”
话说完时,他手里的几根针也一一扎到了宁淮生的身上,宁淮生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宁归远看着昏睡过去的宁淮生,“疯癫如方才,所谓的清醒……”
“就是刚进山洞时那痴呆的模样。”风荷举将宁淮生拖到床上躺好,“那已经是他最好的状态了,我刚捡到他时,他的状态远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
宁归远咬着嘴唇,半晌才将满腔怒意和悲愤压下,一瘸一拐的来到床边,将宁淮生脸上的乱发拨开两边,“他的蛊毒,去除了吗?”
风荷举一边点头,一边将方才扎进他身体里的针拔出来,“一年前就去掉了,但是他受损伤多年,神志是找不回来了。时间越久,他发癫狂的次数就会越少,疯癫程度也会越低,但要恢复成正常人是不可能的。”
宁归远强忍着眼泪,手抚摸着宁淮生的脸,“为什么不送他回偃月山庄?”
风荷举有些不知所措了。
宁归远的手指勾勒着宁淮生的轮廓,“为什么?为了研究他体内的蛊毒吗?”
因为没见过,稀奇,所以留下来研究?
风荷举深出口气,“是,也不全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中蛊毒,也不知道偃月山庄是不是有内鬼,我怕把他送回去就再没机会救治他了。”
宁归远微微摇头,“我不怪你,你能救下他,就是我的恩人。我也曾幻想过,找不到尸体就可能还活着,但那时我更多时候是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经过了这么久,他还在世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如果是在六年前,得知宁淮生跳崖没死,而是半死不活的变成了一个傻子,那应该比宁淮生死了更让他痛苦,倒不如现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突然告诉他宁淮生还活着,更让他觉得欣喜若狂。
不知道他有多久未净身,身上又脏又臭,可宁归远的手指一贴上他的皮肤,就再也离不开。
这是他的父亲啊,从小最疼爱他的父亲!
“苏河……顾山尽……”他的手紧握成拳,牙齿咬的直响。
此仇不报枉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