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伊托脸色冷了下来,酒桑忽然起身掸了掸袍子,“教主,既然您不愿说,属下自然不敢逼迫,只是希望教主明白,带的进的人,未必带的出。”
他朝伊托一行礼,转身离开。
伊托捏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惨白的脸色泛起微青。
他本以打算将萧既明引出,这样起码自己表明了护着他,酒桑还能稍微忌惮一些,可现在酒桑根本不听他的引荐直接离开,这样一来酒桑若要对萧既明下手可就简单多了。
先斩后奏,只需随便安上一个名号,萧既明就算死的不明不白了,即便事后伊托说出萧既明的身份,酒桑也可两手一摊的说一句“我不知道啊”,然后求一个不知者无罪,把自己放了。
萧既明和宁归远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伊托愧疚道:“抱歉,我……”
萧既明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放心,我可以应对。”
宁归远道:“此人心怀不轨,恐怕不只是对既明,对教主你,也没安好心。”
伊托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他早有登位的打算,只是他不愿双手沾血,见我自小身体孱弱,料想我活不过几年,便想等我死了再登位。登位总需一个好名声,所以他一直支持治疗我,因为他知道我是不可能治好的。他提出凝骨草可以延长我的命,也是实在没想到戈尔竟然真的能找到,若是知道,他定不会提出找凝骨草的。”
圣教只有左右两个大人,那时伊托重病濒死,酒桑提出凝骨草或许可救他性命,就是打算以寻找草药之名把戈尔留在外面,戈尔着急教主病情,定以寻找草药为第一要事,不会贸然回圣教。
凝骨草何其难得,没有三五个月戈尔不可能找得到,他不回圣教,圣教出了什么事还不都是酒桑一首安排?
伊托定然挺不过三五个月,那时的伊托最多还能活二十天,而从偃月山庄到西域快马加鞭还得十二三天的路程,教主一死,酒桑只需压下丧事三五天,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酒桑“自立为王”了。
戈尔就算赶回来,看到的也是已经“改朝换代”的圣教,无计可施。
宁归远听罢,面色发冷,“可是现在,培明回来了。”
酒桑知道二十五年间发生的所有事,自然也知道伊托对培明的执着,培明是什么身份?是西伯塔的儿子。
圣教虽然是禅让制,但早在一百年前,就逐渐变成了世袭,伊托又对培明心有愧疚,培明一旦回来,这教主之位必定是培明的,伊托再怎么死,也轮不到酒桑头上。
若是等培明继位再想除掉他可就不容易了,毕竟酒桑也了解过萧既明,知道他在中原武林赫赫有名,而且背后还有偃月山庄,若是他登位,要除掉他可就难了。
不如在伊托死之前就把他除掉。
西鸾说过此行恐有性命之忧,看来她是连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伊托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阿明,不如……你先走吧。”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与酒桑对抗,为了萧既明的安全着想,只能先把他送走。
反正酒桑不敢随便对他这个教主下手。
萧既明却蹙眉道:“不可,我人都已经在圣教了,他都毫不收敛,我若是离开圣教,他要杀我不是方便了?到时只需伪装一下,连谎都不用撒,就可以把这件事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干干净净。这么想来,外面还不如圣教安全。”
起码圣教里不会有什么土匪刺客,要真有人来刺杀,难保不会抓来一审就抖出酒桑。
宁归远道:“教主放心,有我在无人能伤阿明。”
一直听伊托叫萧既明阿明,宁归远忽然觉得这个称呼不错,以后不如多叫叫。
萧既明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伊托早知他二人的关系,见状笑了一声,道:“实在抱歉,这场晚饭被酒桑搅和了,明日晚上我重新宴请宁庄主,还请宁庄主赏脸。”
宁归远朝他一礼,“教主客气。”
对于对萧既明好的人,宁归远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好。
他愿意感激为萧既明付出过的人,尤其伊托儿时护住了他的命,在宁归远心里,伊托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需要一辈子不计代价去报答的人。
离开伊托的寝房后,萧既明扶宁归远回后院,路上道:“伊托这些年也很不容易,一个人与病魔对抗着,同时还要防着酒桑,心里又记挂着二十五年前自己父亲犯下的罪,恨他的同时还要为他赎罪……在如果是我,我定不如他坚强。”
伊托看似弱不禁风,可实际上他比所有人都更坚韧不屈。
宁归远安慰的拍拍他的手,“放心,他不会有事。”
他的命,月晟保得住;他的权,宁归远会为他保住。
萧既明侧头,借着月光看到他坚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唯有那原先明亮如星的双眸,此时被一条白帛取代,成为夜色下最平庸的一处。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萧既明是想做他心里的人的,有时他觉得自己做到了,可每每看见他这一双蒙着白帛的眼,他就又迷茫了。
谁会对自己心里的人有所隐瞒?他隐瞒了,那就定是因为自己还不是他心里的人。
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个外人,萧既明不由得苦笑一声。
宁归远察觉到,微微偏头,“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人会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当有一刻幡然醒悟时,才会明白摔的有多疼。”
这一句没头没尾,宁归远想了半天,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也没找到那件事能跟这句话扯上关系,不由得怔住。
萧既明扶着他回房。
这一句本是不该说的,可萧既明没忍住。
他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可总有些时候,人会产生一些情不自禁的冲动,导致他们说出想说又不敢出口的话,说完了,又觉得矫情想收回来,又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