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瑶道:“你们别忘了,我也还剩一张底牌呢。”
她微微低头看向他的剑:“你知道是什么吗?”
连绝盈问道:“是什么?”
“来,杀了我!来啊!动手啊!多好的机会,不杀就没机会了!”她却不回答问题,空手夺过连绝盈的剑拼命贴在自己脖子上,利刃刺进皮肤,她的手掌和脖子上顿时出现一大片血迹。
连绝盈立即收剑,一手扶住辛瑶,一手拿过简寒枝手忙脚乱递来的止血散洒在她脖子上。疯子,这是个真正的疯子。
辛瑶却突然笑起来,牵动着脖子上的血迹越流越多:”都这样了你都不杀我?我刚刚可是想把你们一网打尽的。连绝盈,真不知道说你废物,还是该说你蠢得可笑。”
贺元岁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使劲摁在辛瑶的脖子上:“ 不杀你不是因为他觉得你不该死,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这时候把你杀了,只会脏了他的剑。我们要把你救下来,慢慢折磨你,直到你说出凤画门的内幕为止。”
连绝盈看着贺元岁撕衣服止血这一连串迅速的动作,眼中闪烁惊讶的光芒。
“我也只不过在大人物手下做事,哪里知道什么内幕。随便吧,既然你们现在无法下手杀我,那就和我做个交易好了。你看,怎么样?”辛瑶望捂着脖子,望向远处开始缓步前进的活死人队伍,他们刚刚在自己的催动和控制下,成了现在最为特殊的攻击武器。
活死人除了拥有人的表情和人的语言之外,其余都和妖魔无异。不过这两样东西对于对付连绝盈这种人来说已经绰绰有余。要想打赢他们,只能把他们打个稀巴烂。但他们还剩下眼睛可以流泪,嘴巴可以求饶,要想越过这些最有人的特性的东西来打碎他们,就堪比活生生杀死无辜的生命,对于善良慈悲的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贺元岁使劲在辛瑶的脖子上打了个结:“你会有这么好心?”
辛瑶扬起手向远处指了指:“杀一个活死人,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你。”
秦怀璧虚张声势道:“这有何难?这些人本就不该留在阳间,我送他们入轮回便是。”
辛瑶笑得格外嘲讽:“首先,这些人的命格已经被我们所篡改,再也不能入轮回了。其次,我的条件一点也不苛刻,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个魂飞魄散就可以。最后,必须是你亲自动手,连绝盈,别人都不许帮忙。”
她已经破罐子破摔,就算下一秒下了地狱,也要从神坛上拖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下来。连绝盈真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就不信,面对这样的诱惑他还能做到不动摇。一个早该死去的普通人,和有关足以摧毁武林的神秘魔教的底细,哪怕是傻子都会知道孰轻孰重吧。
只要他的双手沾了一滴鲜血,这个头就算开起来,以后他再怎么受人敬仰,也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曾经亲手抹杀过一个无辜百姓的生命,这种滋味会不停折磨他,吞噬他,像连绝盈这种品行高洁如同山上冰雪的人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抑郁成疾,要么,像一滴墨水坠入清水中一般,将整杯水都染黑。
她多么希望连绝盈也被染黑。这样,她就可以安慰自己,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没有错,谁来都会是这个结果。那个叫元岁的丫头说的很对,她享受着折磨弱者的快感,从而填补残破的内心。
连绝盈语气平淡地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我不会杀他们的。我会想办法找到修复命格的方法,好好超度他们。”
辛瑶很是遗憾:“连绝盈,这世上的事不可能都让你兼顾。你选了不杀他们,可就听不到凤画门的秘辛了。”
元岁学着她的口吻道:“你忘了,你的两个手下可也在我们手上。”
辛瑶不屑道:“你们若是想拿他们来威胁我,那可就不必了。他们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有一丝心软。看馆芸这样子,估计早就想下去陪她的如霜了。至于另外一个,五马分尸也算是轻的。”
黑狐的眼眸凝视着她的侧脸许久,才缓缓地移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复而睁开,突然化为狐形冲着困住他的秦怀璧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逃脱后又化为人形,凌空画出一个诡异的法阵。
蓝光伴随着法阵触到地面,便化成了蓝色的火焰,将众人困在圈中。活死人们不受控制地一个一个狂奔过来,与他们厮打起来。
一片混乱中,所有人都被困在大火当中无法逃脱,只有辛瑶可以安然无恙地从火焰中穿过。
她走出好几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向连绝盈道:“你现在知道我的最后底牌是什么了吗?”
“是你们这些人的善良之心。在这世上,好人一直比坏人要辛苦多了,不是吗?”
她捡起自己的伞,勾起嘴角看向火圈内众人小心翼翼与活死人们厮打的场景,可惜了馆芸被困在里面。不过牺牲她一个,也不亏。
不就是连环套,她也会下。
只见黑狐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刚刚开启的法阵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好冷,好累,他蜷缩起来,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辛瑶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难得温和起来:“痛吗?”
黑狐的眼睛里渗出泪水,他伸出手想触碰她,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辛瑶淡淡道。
“秦怀璧,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可以超度活死人的法宝啊?现在这场面怎么办?”贺元岁一边护着寒枝一边避开张牙舞爪的活死人的攻击,一边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居然还是让辛瑶给跑了,谁能想到她留了这一手。还是说,她说的没错,好人永远心有顾忌,而坏人根本什么都不在意,所以活得更容易些?
秦怀璧伸手替她挡了一下:“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巫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周雁看着他们还手时都不肯下狠手,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要杀你们啊,这是一群早就该死的人,不然还是直接杀了吧,说不定就能逃出去了。”
越倚云沉思道:”情况紧急,要不然真的……“
贺元岁打断她们:“不行!”
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是这群活死人,他们只是不小心变成了敌人手中的刀而已。
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活死人们齐齐强行停止自己的动作,朝他们跪倒拜了拜,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入火中,一个接一个,仿佛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们与火堆融于一体,发出惨叫,很快便化为灰烬了。
贺元岁惊叫一声,怎么会这样,这些人为了不让他们为难,居然愿意用灰飞烟灭的代价来成全他们吗?连绝盈刚刚说过,凤画门的邪术违背人伦一定会有破绽,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决心居然这么强大,强大到冲破了法术的控制,真正为自己最后做了一回主。
真正的破绽不是招式或用途上的欠缺,而是凤画门永远不会想到的,人心的善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他们的邪术把人当作武器,来控制人的身体,限制人的行动,逼活人去死,让死人复活,却无法阻止他们胸膛中善良的心去跳动,去冲破一切。
连绝盈伸手去阻止一个老婆婆,却被反手推开。她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跳进火中之前,老婆婆向他慈祥地笑了笑:“ 少侠,不用为我们难过。我们不会拖累你们的,现在终于可以安息了。”
连绝盈不顾脸上伤口冒出了血,他呆呆地跪倒在火堆中央,用拳头重重地砸着地面,而后对着火堆重重磕了几个头。
为什么他想救的始终都晚了一步,为什么他想留下的始终都不能留下? 怎么会是拖累呢?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明明他们才是受伤害的人,现在却要他们来付出代价。
面前的这些人就这样一下子消失了,宛如天地间的一缕烟尘,轻飘飘被吹拂而去。他们被强行留在这世上这些年,是不是也会想过会发生奇迹,某一天有个神通广大的大侠会来救他们,然后就可以重返世间,或者安心去投胎,绝不是现在这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下场。
可是他没能救得了他们。
贺元岁走到连绝盈边上,和他一起跪下拜了拜。
“连尽,下雨了。”
连绝盈抬起头,大滴大滴的雨珠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混着他脸上的血不停下坠。周围的大火也不知为何突然熄灭,只剩下他们几个在一片荒芜中跪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与凤画门正式交手的第一局棋,他就输了,而且,输的真难看啊。
连绝盈神思恍惚,脑海中只有先前在幻境里贺元岁抱住自己时的那一点温暖。他闭上了眼睛,将面前的人紧紧揽进怀里。
元岁一惊,但知道他心中难过,不停地抚着他的后背,像安慰一只小猫。她感觉到连绝盈的下巴抵住她的肩膀,似乎在寻找什么摸得到的寄托和安慰。他脸上的血水就这么淌到她的手心里,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馆芸也跟着那群活死人一起,跳进了火海之中,不复存在。
卢大禾在跳入火海之前跪在她脚边哭着求道:“求求你,帮小喜解咒吧。”
即使抱着必死的决心,心中想到的依然是自己那个已经姓周的女儿吗?馆芸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当年究竟为什么想做人,如霜告诉了自己人其实也可以很美好,因为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惦记一些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东西。
那么,就让她来偿还这些年做出的罪孽吧。除非下咒者身死,否则此咒永远不得解。
远处,辛瑶看着黑狐疼得不停扑腾,知道他是必死无疑了。
黑狐缓缓道:“瑶儿,能不能,再叫我一次……”
辛瑶听了这话却厉声道:“你不配。”
接着,她仿佛是为了早点结束黑狐的痛苦似的,扭断了他的脖子。
身后的黑衣人见状笑起来:“你的心可真狠。不过,你刚刚为什么去撞连绝盈的剑?那一刻,你其实并不想让你的狐狸用命换你逃生对吧?”
“说到心狠,彼此彼此。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送了他们这场雨?”辛瑶没有回答他后一个问题,只是把一块手帕盖在黑狐的尸体上,她看不透面前这个可以称为首领的男人。
首领沉吟道:“ 这时候,他们还不能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