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岁疾步走到前面护住连绝盈:“你想得美!连绝盈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中了你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你以为你很神气?不就是当了几天邪教徒,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颇有几分为自己壮胆的样子。
贺元岁手忙脚乱地挡住连绝盈受伤的手臂,但辛瑶仍能看到朦胧的形状,那是她日思夜想都想看到的花,绝对不会有错。
辛瑶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语调阴阳怪气的女人终于卸下了那副虚假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脱口而出的狡辩,不禁心中一松。越是遮掩,就越有可能是真的。这么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现在连嘴皮子都不耍了,可见连绝盈的情况真的很危险。
如果连绝盈都成了将死之人,这么说,贺元岁手中已经没有筹码了。
辛瑶高高在上地俯视贺元岁道:“你刚刚神气活现要挟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刻?”
贺元岁抿了抿嘴,讷讷道:“我只想告诉你,连绝盈若是死了,长天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木已成舟了啊。”辛瑶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这咒术回天乏力,想要解咒,除非下咒之人死了。”
她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就凭你,杀得了我吗?”
贺元岁仍在挣扎:“辛姑娘,难道你要在这里以命换命吗?你就不怕练功练到一半出什么变数?”
辛瑶恍然大悟:“你提醒我了。你放心,在换命之前,我会先把你们全部杀光的。”
她的伞轻轻一拂,贺元岁就摔倒在一旁。
连绝盈依然捂着胸口,嘴角出现了若有若无的血迹。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剑柄,单膝跪地。看向辛瑶时,他只是淡淡道:“那你想用我的命来换谁的命?”
辛瑶冷笑着,并未再说话。
她没有办法复活死去的家人,往事不可追,他们早就成了黄土中的一堆白骨。况且就像贺元岁说的,即使家人真的可以复活,再见到如今这个样子的她,也只会觉得判若两人。她走上了一条的的确确的不归路,所以,还是不必和前半生的事纠缠太多。
她也不会帮助馆芸复活温如霜,馆芸于她而言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随时都能捏死。虽然这只蝼蚁傻傻地听她的话,这些年一直用活人练功,都快把自己练成一个偏执的疯子,但对弱者承诺过的事没有遵守的必要。况且若没有自己教她法术,馆芸连穆司珏和郑亭亭的命都拿不走,更不用提之后的假称殉情一系列闹剧。温如霜在馆芸心中再好,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对凤画门来说毫无价值。
她要复活的,几个月前在长天派大殿之中与各派掌门的打斗中殒命的前辈黎破岩。黎破岩野心勃勃雄才大略,他的死是凤画门重大的损失,但他也太沉不住气了,若是继续伪装下去让各大派麻痹大意,将来凤画门一统江湖时才会更石破天惊。
世人为何不懂,众生平等只是个笑话罢了。她年少时也这么相信着,但到了真正山穷水尽一无所有的时候,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竟然只有凤画门。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要管什么拯救苍生。凤画门的人仔细想来又有何错,不过是赤裸裸地把自己的野心展示出来罢了。拿活人练功又有何错,一个人若是足够强大,那么世间的一切都该是他的所有物,区区几条人命,真没那么重要。
况且听首领说,他已经保留住了黎破岩前辈的肉身,就等有人练成独木春最后一重了。拿一个连绝盈来换黎破岩,真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买卖。
“连公子,别死撑了。你已经没有力气了,不是吗?”她执伞走向连绝盈,如墨的黑发在夜风中疯狂地飞舞起来,脸上表情愈发冷漠。
“你会后悔的……”
贺元岁挣扎着爬起来还想说什么,连绝盈却做了个让她停下的手势:“元岁,我还想问辛姑娘一个问题。”
他的说话语气越来越虚弱,仿佛抑制不住的疼痛从骨头中爆发出来,却又不得不把它压抑下去。
贺元岁听到他这样的声音,林烬临死前发出的哭声不知为何又在她脑海中响起,面前的景象都已模糊,只剩下这声音越来越响,盖过了天地间的一切。明明心知肚明现在与那时根本不是同一种境况,一种从心里突如其来的悲伤顿时一路向上冲到喉咙口,接着化成眼泪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坠落下来。
辛瑶仿佛统领大局一般:“你还想问什么?”
凤画门如今真正的境况?他们在暗中绸缪了多少东西?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凤画门的首领是谁?
不过回答他们也没有关系,面前这些人很快都会死的。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不是吗?
连绝盈道:“你真的觉得,凤画门的法术是无所不能的吗?”
辛瑶微微一愣,接着回答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能相信谁呢?相信凤画门,至少还能获得执掌生杀大权的能力和统领一切的野心。”
“邪术违背天道人伦,滥杀无辜,总会有破绽。”连绝盈的身体愈发下沉,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似乎也费了很大的劲。
辛瑶凑近他道:“连绝盈,我们也算年少相识,原本以为我会心软,没想到杀你还真没我想象中的困难。也许你们说的没错,凤画门就是会让人变成铁石心肠的魔鬼,但这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听得贺元岁突然平静下来道:“少拿自己的身世美化自己了,辛瑶,没有人逼你去做魔鬼,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害了你就找谁去,拿无辜的平民百姓撒什么气。我看,你说的所谓生杀大权统领一切,也不过是逼着弱者趴在你脚下,你心中才会觉得不那么空虚吧。”
辛瑶道:“随你怎么说。我允许你在临死之前多说一点话。”
接着,她挑起连绝盈的下巴,看着他混沌不清的眼睛,摩挲着他嘴角的鲜血,仿佛在看一件自己意外获得的宝藏。
她又重重地把他的头甩开, 站起身冷眼吩咐馆芸道:“把其他人干掉。把那个女人留下。”
她指的是周雁。
馆芸忿忿道:“您答应过我,允许我复仇的。即使是这样,您也不愿意让我复活我的朋友吗?”
辛瑶轻飘飘道:“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你别忘了,你也下过不少咒。如今成功了一个,总会成功第二个。比如胭脂铺的那个小丫头,也是你的手笔吧?这么小的孩子,你也是做得出来,不过,和我比良心,你还差点。”
馆芸咬着下唇,丝毫没有初见时那副威风的模样,她试探道:“只怕,以后不会出现这么巧的事了。”
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花,现在一出现就是两朵。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可巧二字。
辛瑶冷笑一声,不置一词,接着使劲扯动手中的铁链,背对了过去。
黑狐化成的男子慢吞吞地朝贺元岁走过来。
贺元岁坐在地上向他看过去:“黑狐大哥,你是准备杀我吗?”
黑狐的眼神空空洞洞,贺元岁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痕,一看便是辛瑶每日抽打虐待的结果。
这一人一狐之间的故事,还真是耐人寻味。贺元岁这么想着,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死到临头了,还要笑吗?辛瑶愈发看不懂贺元岁的表情究竟是何意,却突然听见身后叮当一声,是手指弹了弹剑刃发出的清脆声响。辛瑶还没来得及转过去,脖子便与一片冰凉相触。手中的伞一下子被打飞,黑狐与馆芸想冲上来,却被突然起身的秦怀璧和越倚云制住,无法靠近。
越倚云打了个哈欠,似乎刚刚才从睡梦中苏醒,但清凌凌的眼神和极快的剑法却证明,她早就醒了过来,在白问渠怀中躺着只是为了看清局势保存体力。
辛瑶这时候才慌乱起来,原来这是蓄谋已久,都在这儿等着她呢。
抵住她脖颈的,是一把剑。
她低头看去,剑柄上镶着一块透亮的玉石,有限。
只听见连绝盈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你中计了。”少年的语气里透露出笑意,是看见猎物踏入陷阱的志得意满,是他很少表露出来的狡黠张狂。
他怎么会还有力气爬起来?难道咒术失效了?她向连绝盈的手臂看去,那里只是用血迹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轻轻一擦便没有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中咒!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贺元岁从来没有想过要拿周雁和她做交易,从连绝盈栽倒的那一刻起,不对,从周雁被挟持着来要挟她的时候,就是一场让她放松警惕的骗局。她怎么能没有想到,连绝盈和贺元岁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装作中招,一个顺水推舟,让她误以为这里只有连绝盈一个人能和她对打,而忽视了秦怀璧和越倚云的存在。贺元岁又故意遮掩让她对连绝盈中咒之事深信不疑。待到她以为一切圆满之时,打她个措手不及。是啊,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好一出欲擒故纵。
贺元岁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双手抱臂颇为无奈道:“我都提醒过你了,三令五申他没有中咒没有中咒,你会后悔的。怎么就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呢?”
刚刚她说出“割破手指写血书”的时候,对上了连绝盈的眼神,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暗示,割破手指,用血迹伪装成咒术的伤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是他们之间很神奇的一点,也算是心有灵犀吧。杀黎破岩时也是这样,他看她一眼,就知道她要用兼善来对抗,她在暗处寻找着武器,他就在明处炸开屋顶转移注意力。
秦怀璧会偷袭再正常不过,越倚云也清醒着却让人意想不到。这个计划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突如其来的眼泪,明明心里知道是假的,却还是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
果然还是因为林烬的死太刻骨铭心,看到连绝盈的脸时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一定是这样的。
而且,连绝盈刚刚那个得意的笑容,真的好眼熟,好像啊。
辛瑶狠狠瞪着众人道:“你们想杀我,就尽管来吧。”
连绝盈道:“在杀你之前,我要审你。”
我要让你把知道的有关凤画门的一切,全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