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低头用力摊开手中暗白的签子，上面只写着四个大字：
玩火自焚。
“姑娘，您的签文，兆头不大好啊？” 一袭道袍的白发老头眼神里放出精明的光亮，像是要把她手上的纸条看穿。他身后摆了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子，上书“算卦”二字。
贺元岁不顾夜幕之下周围行人车水马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面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假神棍和他的破摊子一块儿扔到天上去。
但她仍是乖巧地笑着说：“大师，那可如何是好啊？您跟我说说，若这签子写的真是大凶之兆，该怎么化解啊？”
老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好说好说，我这里有很多珍贵的法器。你选一样，买回去，天天不离身，过了十年八载的，不愁你没有好运气！”
说着，他拿出身后一排琳琅满目的饰品：“这个玉佩，是我们从长天派山脚下采来的，又经过京城中为皇亲国戚做事的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天底下就这么一块，用来压煞气最好不过了。还有这个碧玉杖，我看姑娘少侠都是习武之人，干脆买回去耍。你可别不信，这根可是长天派掌门亡故的妻子——岑乐心女侠年轻时亲手制作的，后来几经流落，转手到了我手里。老头子也不坑你们，三十两，不不不，二十五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听得边上的连绝盈都忍不住笑了。
元岁心想，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这老头拿着长天派当噱头，恐怕还不知道，她身边这位，就是岑乐心女侠的二儿子。她拿起玉佩瞧了瞧又晃了晃：“大师，这玉，成色不对啊。”
老头急了：“怎么不对？一看你就没见过好东西，长天的玉就是这样的。”
“哦？”她指了指连绝盈佩剑上的白玉，“我们这儿倒是也有一块长天的玉，要不比比哪个成色更好？”
老头一看自己是假李鬼遇到真李逵，知道元岁这是看出他在卖假货，急忙收拾东西准备一溜烟跑路，却被挤过来的几个官差逮住，签筒法器掉了一地，直叫着官爷饶命。
为首的官差无奈道：“大爷，怎么又是你？”
他又转头向二人解释道：“这老头是个惯犯了，一直不听劝。他原本是不知哪个道观的云游道士，后来竟然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先是在签筒里装满不详的签文，然后装作算命的，等人来抽。一般人见到凶兆都会害怕，从而向他求助化解的办法。这时候他再把假冒的法器高价卖出去，从中牟取暴利。就因为这个，各大门派都向我们投诉好几回了。原本以为他年纪大了，不会再犯，谁知今天又在这儿招摇撞骗。”
连绝盈道：“多谢各位了。这次你们来得这么及时，也是因为有人告状吗？”
官差笑了笑：“是啊。就在东边药铺的门口，一个挺俊俏的少侠和一个白衣服的姑娘，听说那姑娘抽到的签文是回天乏术，少侠抽到的签文是断子绝孙。气得那少侠大骂骗子，赶紧让我们过来逮他。”
看来是刚才说去药铺买药的秦怀璧和简寒枝二人了。
断子绝孙？这么恶毒的诅咒，怪不得秦怀璧气得要骂人了。
贺元岁将手中写着“玩火自焚”的签子撕得粉碎，看着官差们押着老头一路走回去，却没想到那老头脚底抹油，趁着人多直接躲进了人群里，瞬间没了踪影。
贺元岁问道：“你签子上是什么？”
连绝盈摊开纸条：“都是骗人的话。不过这个相比你们的签文，听上去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只见上头写着：功亏一篑。
元岁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功亏一篑也很绝望吧，事情快要做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满盘皆输。这老头，还是有点墨水的。”
她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听到连绝盈的应答。只见他蹲在地上，把老头刚刚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
“你何必要帮他整理？他说不定都不回来了。”虽是这么说，但她也跟着弯下了腰，捡起地上的玉佩，匕首，宝剑。
“这些东西虽然是假的，但也有可能伤到人，尤其是宝剑和匕首，若是被贪玩的小孩子捡到，伤着自己就不好了……”他的语气突然转折，“这根碧玉杖，好像真的是我娘的手艺。”
“啊？”贺元岁也惊叫出声。怎么可能，一个江湖骗子居然会有岑乐心做的武器？
他把碧玉杖递给元岁，一经手触摸便感觉到灵力一层层地向她扑来，这东西，竟然真不是俗物。就像年轻时的岑乐心，纵然体弱多病也挡不住她的聪明灵秀。
还是说，这东西是误打误撞到这老头手里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真品，所以他才会只卖二十五两银子。 若是真品，可谓千金难求。
连绝盈反复在手中确认了几遍，语气也激动起来：“我很肯定，这是真的。是我娘留下来的。”
贺元岁眺望远处，搜寻着那老头究竟去哪儿了。但哪里还能看到他的影子，他就像一条泥鳅一般溜走，拥挤的人群中只剩下追捕的官差和不明真相的路人。这人，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骗子吗？
算了算了，若是有缘，日后终会再相逢的。目前头等要事，还是哄连绝盈开心最要紧。
“那你和这东西真是有缘。快把它收起来，你娘如果知道，她的东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手上，也是物尽其用了。”
能再见到母亲遗留在这世上的东西，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吧。况且，连绝盈这样思念他的母亲。元岁由衷地露出了笑容，转念一想，像她，已经忘记了亲生爹娘的正常模样，脑海中只剩下他们在饥荒中饿的皮包骨头的凄惨场景。
活活饿死真是可怕的事情。她也不知为何，在死人堆里竟然能再撑三天。后来回忆起来，那正是过年的时候。原本家家户户应该放起爆竹团团圆圆，但他们只有在逃亡的路上胆战心惊。爹娘死去的第一天，她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第二天，她在周围的尸体身上拼命找寻还有没有吃的东西，草根也好，树皮也罢，都可以。但一无所获。第三天，从各个地方赶来的名门正派的侠士和官府的救助一起到了，她第一次见到贺掌门和贺夫人，被他们捡回去收养，为她取了元岁这个颇有寓意的名字，庆贺什么呢？庆贺她活过了新的一年吗？说来也怪，自从有了元岁这个名字之后，她就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或许太过痛苦的记忆在她脑子里不愿被想起，自己慢慢消失了。第一次来到青要派，第一次吃贺夫人亲手做的饭，话说回来那时候的贺夫人还是温柔可亲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变得如此凶巴巴，真是意想不到，可能真的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了吧。
不过想想，再过一个月，又要过年了。这个新年，她会在路上和连绝盈，秦怀璧和简寒枝一起过，应该，也挺不错。
连绝盈把碧玉杖直接递给了她：“给你用吧。”
“给我？这东西太贵重了，况且，我灵力和法术都极为普通，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多浪费。”贺元岁受宠若惊。
连绝盈十分诚挚道：“你说的，若是物尽其用，我娘也会高兴的。我还是更喜欢用剑，长天也是以剑法闻名天下的，这东西我用不上。倒是看你平时不怎么爱用剑，掌法也打得软了点，或许这碧玉杖更顺手一些，日后遇到妖怪，也好应对。”
贺元岁沉默半晌道：“你说的是不错，可青要派的法术武功中没有棍法，”
“那我教你。”连绝盈把碧玉杖递到她手里，“长天有一套名为破念步的法术，用来驾驭这根碧玉杖恰到好处，你也知道，长天的法术素来轻巧灵动，借力打力，不会损耗人太多体力，也适合你用。”
贺元岁惊叫道：“等等，你要把长天的法术教给我？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从极乐幻境中救了出来，我要报恩啊。”他看着贺元岁，知道这几天她为了活死人的事，其实一直费尽心思想让他开心起来。刚刚拉着他逛街，喝茶，买衣服首饰，还主动掏钱出来算卦，只是想帮他散心。他只觉得这世上只有她配得上母亲留下的碧玉杖。
元岁不假思索问道：“你对谁都会这样吗？连绝盈，只要能够帮助到别人的，你就会对任何一个人都这么好？”
她说的是连绝盈，不是连尽。
连绝盈道：“不是，只有对你才会这样。”
元岁心中突突直跳，不知为何，她联想起刚刚签文上玩火自焚这句谶语，心中莫名不安起来。她的心跳是因为连绝盈吗？还是这张林烬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才让她心动了？
她必须要想清楚。不能浑水摸鱼，浑水摸鱼的后果，绝对会是玩火自焚。
连绝盈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太过唐突，补充道：“因为你是我珍贵的朋友啊，你自己说过的话，忘了？”
贺元岁这才松一口气，接过碧玉杖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