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掌门问：“这两年，你是否与民间流散的凤画门信徒来往？”
黎破岩微微一笑：“来往密切。”
连掌门又问道：“你修炼凤画门法术之事，是否属实？”
黎破岩又微微一笑：“千真万确。”
碧彤剑派的廖掌门第一个就坐不住了，他惧怕地喊道：“我们只知道民间还有凤画门余孽，却没想到他们还能修炼当年的邪术！”
徐弥星问道：“那你们是怎样修炼邪术的？莫非这几年民间出现了当年没有被销毁的凤画门秘籍？”
“是啊，前人的馈赠就这么突然出现了，我们作为信徒真是开心极了。凤凰涅槃，大抵就是这样吧。在青凤大人的保佑下，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呢？”黎破岩的神态突然变得十分向往，“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吗？只有几百年前的凤画门统治下的江湖才是真正的江湖，弱肉强食，血雨腥风，人们不会掩饰自己的雄心壮志，弱者只配给强者做垫脚石……”
“哎呀，真是好笑。”坐在地上的秦怀璧突然哈哈大笑，“没想到神峰，存月谷，长天三派的掌门竟然都是睁眼的瞎子，太好笑了。”
“小子，你什么意思？”存月谷谷主万沅贞出声道。她年过四十，容貌美丽却傲慢威严，使人不敢接近。她对男人向来十分轻视，就连招弟子也都是招年轻女子为多，更是看不惯秦怀璧这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小混混。
秦怀璧道：“我是笑，几位掌门共事这么多年了，你们竟然不知道黎掌门和邪教的信徒有来往，也看不出黎掌门脑子有问题。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胡话，弱者？垫脚石？还有那个什么青凤大人？莫不是在哪儿中了毒，或者得了什么癔症，看到只野鸡就把它供起来当成神了吧？前辈们辛辛苦苦把凤画门给剿灭，你们别一不小心就让它死灰复燃了。”
连掌门道：“这位小兄弟说的也有道理，对于凤画门的信徒，我们的确放松了警惕，也没想到他们还能修炼邪术。”
吃软不吃硬第一人秦怀璧受到了长天掌门的肯定之后愈发得意了：“但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相信，在场的人当中，说不定有人抓到过凤画门的把柄，虽说黎破岩现在已经承认了吧，但再给他添把火不是更好吗？”
连绝盈闻言也站出来道：“在场的各位除妖师，不管你是修行的弟子，还是门派的掌门长老，你们手中若是有黎破岩或是凤画门的证据，请放心地提出来，这不仅是为我们自己，还是为天下苍生。”
众人沉默了良久，没有人出声。
只有存月谷医女的队伍中，一个女子扭扭捏捏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怯怯地开口了：“我……我好像见过凤画门的信徒。”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这个女子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皮肤白皙，体态适中，长相温婉，但因为太过紧张一张脸涨得通红，畏畏缩缩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
“寒枝，这可是大事，你休得胡说！”万沅贞美目圆瞪，生怕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子说出什么让人笑话的事。
秦怀璧最看不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被欺负，模仿万沅贞激动的语调道：“万谷主，这可是大事，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又转头道：“寒枝妹妹是吧，你别怕，放心大胆地说。”
寒枝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连绝盈与贺元岁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回见面就叫人家寒枝妹妹，油腻，太油腻了。
寒枝定了定神开口道：“半年前姚县遭了瘟疫，一批又一批的病人被运送到存月谷医治。其中有一个人非常奇怪，他和另外九个人一起被安置在同一间屋子里，其中他的症状是最严重的。我们当时还没有做出解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让他们每个人喝相同分量的驱寒草药。三天之后，我发现这个人的症状减轻了很多，而他周围的一群人，全都病入膏肓了。我觉得奇怪，便偷偷观察他，后来发现他每天夜里都会坐起来画一个诡异的法阵，这个法阵是一朵奇怪的七瓣花，会把他身上冒出的奇怪黑气引到边上的人身上，再把其他人的精气吸收进来。这一切都与几百年前凤画门的某个法术十分贴合，大家应该也都听说过，就是……”
“独木春？是独木春吧？”已经有人抑制不住问道。
贺元岁悄声问道：“独木春，就是把自己的病痛转移到别人身上的那个法术吧？”
连绝盈道：“是的。据说这个名字取自诗句‘病树前头万木春’，用病树来做自己的养料。但凤画门的人从不考虑其他木，更希望自己一枝独秀。”
寒枝看着议论的众人更是紧张了，她迟疑了片刻，又开口道：“这件事我禀告了大师姐，希望她告诉师父。但大师姐说肯定是我看错了，凤画门早就被歼灭了，现在民间流窜的那几个信徒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怎么可能修炼得出当年那些邪术。她还让我不许再提，以后再也别去照看那个人……”
万沅贞愠怒道：“茗夕，是真的吗？”
大师姐茗夕恶狠狠地瞪了寒枝一眼，她没想到这个平时老实巴交总被她打骂的小师妹会在这时候揭她老底。她随即立马跪下道：“师父，这件事我有错。但简师妹的医术有多差劲您也清楚，更别提牵扯到虚无缥缈的凤画门了。我当时只觉得她看错了，相信在场其他门派的师兄妹们若是在半年前听到这种消息，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万沅贞怒气平息了些，说道：“但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些，这件事结束后，回谷中抄十卷医经静静心吧，以后，不得瞒报任何师妹的消息。”
茗夕连连点头。
简寒枝开口道：“后来我们做出了解药，那间屋子里的人全都病愈了。那个人病好的最快。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走马上任的途中感染的瘟疫。他如今，是姚县的知府，段景。”
另一位师姐苏婳开口道：“师妹，我还以为你说出了什么惊天秘密，搞了半天就是你在夜里看到有人施法，施法的内容疑似是独木春。这无凭无据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你看，浪费了这么多前辈高人的时间来听你说这些废话。”
简寒枝的脸愈发红了，但她依然坚定道：“我简寒枝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骗人，我真的看到了！”
秦怀璧又悠悠地冒了出来：“这位师姐好大的口气啊，万谷主都还没说什么，你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起人来了。寒枝姑娘哪里说废话了？这位青天大老爷段景，若他真的是凤画门教徒，你们就能顺着他找出其他教徒，找到一个是一个。若不是教徒，他那个奇奇怪怪的法阵也是很有参考意义的。倒是你这劈头盖脸一顿骂，才是真正的废话吧？”
他又对简寒枝道：“我相信你没有骗人。”
简寒枝朝他笑了笑，退回到了人群中。
贺元岁看着跪在地上的黎破岩，在简寒枝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静的可怕。
徐弥星掌门冷冷道：“黎破岩，你若是能交代出与你来往的凤画门信徒，我们或许可以考虑……”
“考虑什么？饶我不死吗？”沉寂许久的黎破岩突然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前方端坐着的连千洲三人，又瞥了一眼摆在众人中间展示的，他的刀——兼善。
他突然咆哮起来：“扪心自问，你们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你们敢说自己享受天下人仰望的时候心中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不能把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踩到脚下？你们就一点都不想要我的这把刀？”
“既然你们都不愿信奉青凤大人，那都去死吧。”
接着，他的身形开始扭动，仿佛在跳什么诡异的舞蹈。
贺元岁大声道：“他这也是凤画门的招式吧？”
连绝盈也随即想到在书中看到的描述：“这是凤羽吟。”
在场的人无不紧张起来。
凤羽吟，是凤画门最著名的法术之一。一旦催动，四周都会变成一片火海，不懂解咒的人即使再神通广大也会如同困在透明罩子中一般无法从火中逃脱。而催动者不仅毫发无损，还能在混乱中全身而退。但书上记载，凤羽吟练成者屈指可数，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即使催动了也不一定会成功。
有一位掌门跳出来请示道：“黎破岩已疯，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请各大派一起联手，把他在这里处决了吧？”
另外一位掌门也补充道：“是啊，留着始终是个祸害。而且求如派受黎破岩教育多年，弟子当中说不定也有凤画门教徒。我请求审讯求如派弟子，再好好搜搜他们的东西！”
求如弟子平时也是清高惯了，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之间又是气恼又说不出话，只恨自己掌门是个疯子。
“王掌门，此事稍后再议。”连浅辙大侠朝连掌门请示道：“父亲，看样子要有一场恶战。存月谷的师妹们都不会武，不如先让她们出去？”
连掌门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浅辙你先带存月谷弟子出去，让绝盈把各大派的弟子也都送出去，务必把他们给我安置好。打架这种事，还是让我们这些老头子先上吧。”
万谷主道：“这话什么意思？连掌门，我的徒弟是不会什么法术，但是我的本事，不比你们差。”
连掌门点点头道：“多谢。”
底下的掌门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并催促自己的徒弟们快跑。
一时间，人群奔逃四散。
贺元岁帮着连绝盈把沉重的殿门打开，连绝盈拔剑出鞘，用自己的身躯死死守着殿门让里面的人先出来。门已经变得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但他仍然不停地让里面的人快点出来。
贺元岁不禁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好，似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得到他的保护。连绝盈少侠，等到十几年后，你会是个人人称颂的大侠，江湖中任何人提到你，肯定夸得比现在还夸张。尤其是那些小辈，一定会非常仰慕你的吧。
连绝盈道：“贺姑娘，你也快出去吧！这扇门似乎已经中了凤羽吟，快要烧着了。一旦烧起来，你就出不去了！”
贺元岁学他抵着殿门道：“我弟弟妹妹还在里面，等他们出来我就走！”
她看着贺掌门和贺夫人把期年和期霁用力推出殿外，贺夫人也看到了她，眼中尽是担忧和心疼。
里面，贺掌门朝她大喊道：“元岁——快跑——”
外面，期年和期霁在拼命地叫她：“阿姐，快出来！”
旁边，认识不到一天的连绝盈抵着门让她快走。
她突然有些后悔。表哥说的真对啊，她要是死了，真的会有人伤心的。
黎破岩狞笑着，他脚下的地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法阵，只见他手指翻飞，口中念念有词，熊熊大火便从法阵的边缘冒了出来，火焰像洪水一般泛滥得到处都是。连绝盈和贺元岁还没来得及让最后几个人逃出来，便被燃烧的大门推进了殿内的火海。大门似乎被绑住了似的，任凭斧凿刀刻也纹丝不动。
看来，黎破岩真的催动了凤羽吟。
十几位不同派别的掌门将黎破岩团团围住，黎破岩的招式凶狠新奇，每一招都是致死的招数，加上烧不到他的熊熊烈火，即使是连掌门都已处于下风。
贺元岁着急地看着殿内，寻找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们。
秦怀璧道：“大场面，没见过。”
贺元岁诧异道：“你怎么没走？”
秦怀璧依然一点都不急：“都说了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我怎么可能会错过。看黎破岩那个招数，就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几天。”
“这位不是简寒枝姑娘吗？你怎么也没逃出去啊？”
简寒枝还没回答，秦怀璧就道：“还不是因为她那两个公报私仇的师姐，硬生生把她挤掉了。那两个老娘们，手劲还挺大。”
“表哥，你也？”贺元岁看着摔倒在地的徐清堪，叹了一口气。
徐清堪苦笑道：“我的拐杖被挤掉了，走不了路。”
连绝盈突然说道：“黎破岩的身影不稳了。”
贺元岁看了一会儿点头道：“他会不会是第一次催动凤羽吟？”
黎破岩的招式越来越弱，在刀剑斧鞭的攻击之下慢慢还不了手了。
秦怀璧道：“我就说，是秋后蚂蚱吧。他灵力不够催动这么大的法阵。放心，他一死，火马上灭……”
话还没说完，只见黎破岩又划出一个法阵，瞬间天崩地裂一般，大殿中一根柱子砸了下来，里面的人全都重重地被击倒在地。
黎破岩自己也口吐鲜血，但他仍然狞笑道：“放弃吧，你们怎么可能战胜青凤大人的力量呢？”
贺元岁听了这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趁人不注意，在混乱中一阵摸索。
连绝盈也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他将锦囊中的符咒掏出来还给秦怀璧道：“劈山还给你。你那儿还有能劈屋顶的符吗？”
秦怀璧一愣，立马明白过来，爽朗笑道：“本大爷出马，你指哪儿我劈哪儿，绝不给你多劈。”
贺元岁终于摸到了那样东西，她看向连绝盈，对方也朝她鼓励式地笑了笑。
唉，又要赌了。贺元岁看着面前的断壁残垣，口吐鲜血的黎破岩，摔倒在地的各位掌门，哭喊着想出去的几个年轻弟子，还有外面弟弟妹妹叫她的声音……
老天爷，让我最后再赌赢一次吧！
秦怀璧掏出符默念了几句口诀，大殿的半块屋顶应声而落，重重地砸到没有人的空地上。
就在屋顶落下来的那一瞬，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黎破岩也一样，他戒备地看着天上，生怕会从外面飞进来什么神兵天降。
就是现在！
贺元岁不知何时来到了黎破岩身后，用力举起她手中刚刚找到的东西，朝着他心口的位置，捅了进去。
那是黎破岩的刀，兼善。
用青凤大人的力量，来战胜青凤大人的力量。
黎破岩看着从左胸穿刺出来的兼善，口中流出大量鲜血。他慢慢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地说着世人愚昧，最后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动了。
贺元岁迅速松开了手，瘫倒在地上。温热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她才发现她哭了。
怪不得说凤画门的法术会让人变得暴虐疯癫，哪怕只是刚刚拿起刀的一瞬间，她便感觉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悲伤，愤怒，绝望，贪欲全都被放大了一千倍一万倍，从来没有过的痛苦感觉不停地在她心中席卷盘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砍死黎破岩。若是一个人长期拿着这把刀，怎么能不变成疯子。
但黎破岩究竟是因为本就是疯子才信了凤画门，还是信了凤画门之后才变成疯子，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
贺元岁慢慢瘫软下来，眼前一黑，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贺夫人尖叫着朝她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