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排骨,已经彻底凉透了,散发着肉类食物特有的腥膻味,沈遥用筷子夹了两块,避开沾着凝固的猪油渣的残余物的部分,咬了一口凉透的排骨。
实在是难吃的可以,沈遥有些难过的放下排骨,扒拉了两口埋在下面的米饭。
米饭浸润了排骨的汤汁,倒还是不算难吃的。
她吃了两口,就觉得没有了胃口,讪讪的放下了碗,走到窗户边上,拉开了窗帘,华灯初上,天色黯然了许多,城市生长在黑夜里,则有一份特殊的陌生。
这样的环境之中,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只有这片刻宁静。
沈遥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一些。
整张脸被挤压在窗户上的时候,实际上变形扭曲,是很可笑的模样。沈遥勉强能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样子,便忍不住想要发笑。
在空荡荡的环境中,听到她自己的笑声,说起来的话,还是挺……神经的。
“咚咚咚、咚咚咚……”
沈遥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谁啊……”
发出来的声音,却吓了她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嗓子竟然哑了。
想着门外的人应该没有听到,她赶忙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是程子易。
“瑶姐你……你怎么……”
啊?她怎么了?沈遥有些茫然。她清了清发紧发黏的干巴嗓子,正要开口问,就觉出一片暖和的手背,隔着额发贴上了额头。
“瑶姐,你自己把头发撩开。”程子易说。
撩开?做什么?
沈遥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因而连思考能力都失去了,听了他的话,想也不想就抬了头,不疑有他地、乖乖地照做了。
程子易的手继而接着一伸,不隔着任何东西地、直直接触在了沈遥的额头上。
沈遥这才后知后觉的有所反应,有个往后缩脑袋的动作趋势。但被程子易强力镇压,暗在原处,挣扎不得。
按了两秒,程子易收回,稍蹙了点眉:“自己没感觉出来么?”
“什么?感觉什么?”沈遥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程子易是在问她。
“你在发烧你知道吗?”程子易的语气里出乎他意料的带了点严厉。平时温柔的像是没有什么棱角的男孩子,难得的,用了这样强硬的语气,让沈遥一时之间,更是丧失了思考能力,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程子易手又往她鼻尖处一探,特别像武侠剧里的大内侍卫,查案的时候探人鼻息,他说道:“呼个气儿都烧手了还不知道,瑶姐,你是小孩子嘛。”
沈遥懵懵的看着他,因为发烧,她的脸泛起了艳红色,眼里波光粼粼,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让程子易在这一瞬间,本来有许多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这样淡出的、失去了所有防备的样子,让他控制不住的心头一动。
像是有一滴水落进了大海之中,大海的波涛虽然汹涌,这一刻,也因为这一滴小小的水滴,荡漾起了细细的波纹。
沈遥发烧的次数少之又少,即是觉出不舒服了,发热也好,头疼也罢,自己平时工作太忙随,便吃两片要应付一下就好了,反正她还年轻,身体扛得住。
所以沈遥自己拿手背试了一下,并不觉得有多烫。
“要不要直接送你去门诊?”程子易又探了一下沈遥的额头,认真的建议道。
“我不去。”沈遥摆手,往里面看了看,见桌上有个烧水壶,便说道:“我过一会儿……嗯,烧壶开水喝就行。”
“瑶姐,你自己没带一些感冒药之类的吗?”
沈遥琢磨了下,张嘴也是语焉不详,说道:“不记得了……好像有吧?行李箱里,不对……算了我回去找吧。”
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带感冒药的习惯,行李箱里面,更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感冒药。
她虽然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敷衍程子易,只是希望程子易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因为她害怕打针,那种针头扎进皮肉,疼痛感袭来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病痛忍耐的恐惧感。
更何况,她工作这么忙,根本不敢轻易的生病,这种跟组的时候,又是不可缺少的时候,如果一旦是病倒了,再被其他人替代,从“不可替代”到了“可有可无”,就是她职业生涯的危机。
沈遥虽然已经烧的快要神志不清了,还是抽出了点儿时间,用紧剩不多的脑容量,思考了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果断选择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最是上上策的。
“好了程子易,我真的没什么事的,等一会儿我找点儿药吃一吃就可以了,没什么大问题的。”
她说的实在是轻松,程子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道:“真的吗?”
沈遥已经困得要睁不眼了,她想着感冒发烧最需要睡眠,现在如果不赶紧睡觉,明天怕是要起不来,再迟到了,可是真的不太好了。
所以沈遥十分敷衍的搪塞道:“真的真的,我都快要奔三了,怎么可能还会照顾不好我自己?”
程子易不受控制的流露出来十分不赞同的神情,他似乎是想要反驳的,不知道为什么,想了想,又什么都没有说。
“那你先等一下。”
“什么?”
程子易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沈遥有些茫然,想要去关上门,突然又想着,程子易让她先等一下。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奇奇怪怪的,怎么个意思,她现在是完完全全都想不明白的。
她正纠结着,究竟是先去把门关上,还是先把水壶清洗一下烧点儿热水,突然间沈遥听到一阵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下一秒感觉耳朵一痒,像探进来个异物。
“什么东西啊……”沈遥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拿手推拒着突如其来的异物。
“别瞎动啊瑶姐,我失手给你戳聋了,你有医保嘛?”程子易低低笑,动作就应声放轻了些。他手掌撑着茶几,一条腿半跪再沙发上,弓着腰,温声道:“耳温枪,我想了想,觉得你这里,铁定是找不到温度计,随意、、所以刚刚回房间拿到的,给你量一下看看,烧的厉害的话,就必须要去医院了。”
沈遥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应该有什么反应才对。
程子易的脸,和沈遥贴的有些近,呼吸之间,能感受到沈遥灼热的吐息声,想来是发烧烧的有些难受的。
沈遥灯下的脸,像是扫了一层胭脂似的扑红,她揉动胳膊,觉出骨骼肌肉酸胀得难受,呼吸间的气流,也很干涩热浊。想起自己上一次高烧,还是高考结束之后那天。高热了两日不退,温度直逼四十一,烧得人迷瞪不醒,几近晕厥。
那个时候,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父母都奔波在外、忙于工作,她连找感冒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拼着命的抱着床边的热水壶喝水。
那个时候,还好是听信了“多喝热水”的万能传言,烧到几乎神志不清,居然也能靠着热水,白白的捡回一条命。
当然,全凭借着所谓的热水,也是毫无意义的,后来当然是下了班的父母,看到了他们快要烧死的女儿,把她及时送进了医院,挂上了吊瓶,才好不容易,把一条命捡了回来。
那个时候,她闻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得眼角的泪珠没有停止过,整个人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那种无力感,像是濒临死亡之前的垂死挣扎,让人疼痛难忍。
所以说发烧是很磨人的,虽说痛痒皆非,但偏偏能熬得你坐立难安,辗转难眠。如果照顾不好,还有可能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她向来遵循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觉得痛苦压抑,简直快要支撑不下去,却也是始终没有真正的崩溃过,从烂泥当中,挣扎者活下去,安慰着自己“夏虫不可语冰”的道理,好不容易挺过去了真正的痛苦折磨,哪里有被小小的感冒就轻而易举打败的道理?
她兀自出神的时候,程子易又回来了,把手里的一个小纸袋递进沈遥手里,又给她接了杯白开水:“给,瑶姐,这是退热药,对这个不过敏吧?”
“没事儿。”她接过药,就着水,一口咽了下去。
沈遥喝了退烧药,又被程子易逼着强行喝了几大杯水,没一会就出了汗。
程子易看着她还是不放心,又道:“你先躺到床上去,盖好被子,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你还会煮姜汤?”沈遥有点惊讶了。
程子易说完,仔细观察着沈遥的神情,因为发烧的缘故,沈遥的很多反应都慢了许多,程子易清楚地看到了沈遥脸上露出了那种类似于回忆的样子,心跳突然快了许多,嘭嘭嘭,简直要跳出胸腔。
为了掩饰他突如其来的慌乱,程子易忙直起身,说到:“我先去给你煮碗姜汤,你快去床上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