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面又开始斗嘴的老夫妇，白永安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都说越老才越会把重要的人放在心上，也不知道等他老了的时候，身边还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陪着？
思及此，白永安的视线飘到了旁边的男人的身上。
而恰巧，这个人也在望着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放着太多的东西，有些他能看懂，有些他又看不懂。
白永安轻咳一声，不太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又将自己碗里的大骨头捡到了旁边的碗里。
看到他的小动作，钱婆婆忍不住笑道：“我就说丫头到是个会疼人的，有了好的也一定要先给自己家相公留着。”
白永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北林神色自然，笑道：“他可好了，对我也好，对我的弟兄们也好。”
钱婆婆叹道：“那你可是有福了，这世道还愿意跟着一起跑出来的女娃儿，真是不多了。”
“哼，你当初还不是就跟着我跑出来了？”杨爷爷抖了抖烟灰，“一点儿都不像个大家闺秀，说走就走了。”
钱婆婆佯怒道：“呸！那是我当初瞎了眼！要不然咋会嫁给你一个破水泥匠？当年想娶我的公子哥，可是从城这头排到城那头的！”
“诶呦，有小辈在着呢，你就不能收收你爱吹牛的毛病？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杨哥哥，杨哥哥的叫我，还非要跟着我我出来！”
“你！”钱婆婆没好气的锤了他一拳，“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油嘴滑舌的东西，我才不会嫁给你！更不会…不会生下瑞儿他们……”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有了几分湿意。
杨爷爷一听便晓得自己又惹老妻想到伤心事了，忙安慰道：“娘子，莫伤心了，你伤心，为夫的心也跟着疼，瑞儿他们是去打胡鞑子了，是保家卫国，死也死的值了！”
“我晓的，我…我就是觉得可怜…”钱婆婆擦掉泪水，“我的三儿，才十五岁啊，当初怎么都不该让他跟着他哥哥们一起去……”
杨爷爷拍拍老妻的背，自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行了啊，这还有两个小辈呢，不能再哭了，再哭不吉利。”
钱婆婆这才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想起来伤心事了，一时…一时没忍住，让你们小夫妻俩看笑话了。”
“哪里的事？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白永安赶忙说道。
杨爷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丫头啊，你是个好孩子……”
这顿晚饭就在一股淡淡的悲伤之中结束了，白永安扶着萧北林回到了房间中。
“鸿飞，我给你打了点热水，烫烫脚再睡，好不好？”白永安蹲下来要撩他的裤脚，却被男人一把拽了起来。
白永安疑惑：“鸿飞？”
萧北林坐在床边上，仰头看着白永安，添了添下唇：“杨家三兄弟……大的杨瑞二十，小的杨三刚十六岁，去…去年春天刚入的伍。”
他深吸了一口气，抖着声音道：“过完年……初十二…就全死了……”
白永安怔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他们…是你的兵？”
萧北林忽的笑了起来，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这两天在村子里，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
“奇怪？”白永安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忽的反应了过来：“这村里没有壮年男子！”
家家户户都没有！整个村子里的男子只有老人和稚童，除此之外，全都是清一色的女子。
“对，你可知为何会没有？”
白永安哽了一下，边关几乎年年都在打战，也就年年都需要壮丁服兵役，而最先征兵的自然就是周围的这些村子。
萧北林低下头，手里拽着那张毛毯，迷茫道：“白之，我是不是错了啊？我要是当初听你的，带着他们撤退，这些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啊？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
“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是我害了他们，我……”
“才不是……”
“可是我真的不想害他们啊，我没想过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去无辜送死，我真的……”
他说的迷惘，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白永安猛的跪在床上，揪着萧北林的衣领要他抬头，“才不是！”
“你是萧北林，是萧大将军！是玉门的天！是你保护了他们的家！若是没有你，赤燕的铁蹄早就把这个地方给踏为平地了！”
“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人，他们愿意的！萧北林，他们是愿意的啊！”
萧北林瞪大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他哽咽着，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白永安的泪跟他一起流出，他紧紧的抱着男人，小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萧北林想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他夜夜噩梦，日日不得好眠，皆因为那些死去的将士都来找他了。
他们不停的怪他，怪他为什么指挥的时候不再小心一些，为什么要让他们死，为什么死的偏偏就是他们？
没人知道，威震四方的萧将军曾在一个冬夜，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将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稀疏发泄了出来。
他不过就是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他做的没有错，他已经尽力了。
头可抛，血可流，萧北林甚至能付出一切，可是他真的护不住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了。
真的要护不住了啊……
萧北林仰头，泪眼迷蒙之间似乎又看到了父亲，萧老将军将他放在肩头，带他看那片大漠上的落日余晖。
告诉他，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们南国的国土。
那时才七岁的萧北林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父亲，他会一直守着这片大漠。
萧老将军听后大笑三声，说他不愧是萧家的儿子。
生在大漠，死亦要在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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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庄里修养的这几日，萧北林难得的稍微放松了些。
白永安也在一旁劝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肯定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了，不可能还会那么安静。
萧北林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但也只能先专注于眼下养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