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里寂静无声。
魏祁染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视线望着桌上的蜡烛，目光里空洞一片。
“噼啪！”烛芯炸响的声音在宫殿里分外清晰，他禁不住抖了抖身子，往被子里缩了又缩。
时隔多日，温热的鲜血仿佛还残留着热度在他的脸上，烈火烧灼般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抖。
那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庞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深吸了口气，闭眼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憋红了一张脸庞也不愿抬起头。
可那些脸庞仿佛如影随形，依旧在被子里纠缠着他。
似乎随着那一日的刀光剑影，那一日的手起刀落，那些在他眼前死去的人就在他心里留下了影子，挥之不去，日夜折磨。
魏祁染脑子里蓦然出现了一道熟悉无比的影子，心里的空洞似乎有了转瞬的安慰，
他抬头睁开了眼，突然觉得必须要去做些什么，可是想到自被选择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他却又止住了想法，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残杀手足，枉顾亲情。这样的做法怕是被那人所不容的吧？
他心里已经够烦闷了，不想再去听那人的指责。
思罢，他再次闭眼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桌上的烛芯依旧在炸裂，宫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魏祁染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徘徊，他蓦地抬头四处瞥了暼，除了他自己，偌大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人影。
“啪哒哒。”珠链被挑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魏祁染猛的抬起了头看向珠链的方向，却在看清来人娇小的身影时，眼里极快地掠过一抹失望，继而变得眼芒凌厉，勾了一抹笑容看着来人。
“孤准你进来了吗？”他话音里似乎含了笑意，一双桃花眼里却满是毫不遮掩的冷芒，撩了珠链进来的小宫女听着他的嗓音不自觉地颤了颤身子，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
“奴……奴婢……”她低着头，话都说的不甚完整，整个人颤个不停。
魏祁染看着她，缓缓收敛了嘴角的笑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趣。
他皱着眉扭过了身，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滚。”
地上的小宫女如蒙大赦，慌不迭地从地上爬起跑了出去。
魏祁染听着身后没了声音，转回了身。
宫殿里四下空旷开阔，摆设低调却样样不凡。
他突然想起过往还未当上皇帝的日子，他的居所从来没有这他的居所从来没有这般冷清过。
他抿了抿唇，掀开被子，赤脚出了宫殿，朝着夜色而去。
秦慕忙完了事回家的时候，就听到下人禀报小皇帝来了他这里。
他心上有几分惊讶，但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便也释怀了，让下人退开，自己回了房间。
才走近院子里，他就不由顿住了脚步。
屋子里没亮灯，小皇子不可能在里面。
他四处看了看，抬头时正好暼到屋顶上一抹明黄色的衣角。
他怔了怔，而后双脚一蹬几个跳跃，轻而易举便上了屋顶，走到那抹明黄衣角旁，趁着月色看那熟睡的少年。
“没……”月色下的少年似是入了梦魇，紧皱着一对剑眉，苍白的薄唇不自觉地发出呓语。
还未到月旬，月色还不是最明亮的时候，月下的东西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可是秦慕看着少年模糊不清的脸庞，却觉得它似是带了几分扭曲。
“唉。”秦慕垂下眼睑，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弯腰轻轻抱起少年。
本想跃下屋顶，将人带回屋子里，却不想再一低头看去，便对上了一双明亮的双眼。
“你回来了？”少年的嗓音清亮悦耳，秦慕不由顿住了跃下屋顶的动作。
“嗯。”他轻轻答应了一声，想放下少年，少年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就这样吧，抱着挺好的。”少年明亮的双眼黯淡了一瞬，又抬头朝着他眉目飞扬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弯着，眼眸里熠熠生辉。
秦慕顿了顿，也没拒绝，抱着少年就地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风吹过院子，惊扰了大树，也吹过屋顶上的两人，卷起了他们的发丝纠缠，难分难舍。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这样子心平气和的说话呢。”魏祁染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秦慕低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刚刚月色下的少年，本想出口的话蓦然顿在了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会说我心狠手辣。”少年看着他点了头，眼里的波光涌动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慕却不想回他了，抬手遮住了少年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
“咯咯。”少年在他怀里愉悦地笑了起来，弯起双眼时睫毛在他手里乱颤个不停，像一把毛绒绒的刷子，刷了他的手心便罢，却连他胸腔里那颗正在跳动的心也被刷了一遍。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隔了半晌，少年停下了笑声，秦慕缓缓把手放了下来，垂眸直直地看向少年，声音里仿似带了叹息，“您没有错，我选择的是您，是他们执迷不悟罢了。”
魏祁染闻言愣了愣，眨了眨眼，蓦然笑了，“你是在安慰我吗？”
“……您不需要。”秦慕低头看着怀里笑意浓厚的少年，眼睫颤了颤，抬头看向前方，声音淡淡。
“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了。”魏祁染轻笑一声，混不在意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封颐候，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我对你的手下动了手，你揍了我一顿，开春择帝师时却又选了我。我不服你管教，日夜往勾栏瓦肆跑，你就拉着大儒来烦我。可是我做事随心，惹来诸位兄弟宫变，你却只是在一旁看着我……”魏祁染顿住了话头，抬头直直地看向秦慕，一双桃花眼睁的大大，努力想要看清青年朦胧的面庞，“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秦慕沉默了一阵，低头看着少年。
少年的一对桃花眼里波光潋滟，柔情万种，似乎带了万千深情，一不小心便会让人沉溺。
他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年的话，便见少年歪了头，靠在他的臂膀上，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你不回答也无所谓，反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他顿住了话头，抬头看向青年，桃花眼里笑意盈盈，“是的吧，孤的封颐候？”
“是。”这一次，秦慕没有任何犹豫便回答了他。
魏祁染听着秦慕的回答，嘴角微微勾起，满意地眯了眯眼。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寂静无比。
夜里有些凉，魏祁染不过穿了件里衣，风稍稍一吹，他便自觉地往秦慕怀里缩了缩，不一会儿又眯起了桃花眼，舒服地喟叹一声，在秦慕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缓缓过去，怀里人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风吹的有几分剧烈，秦慕下意识地把魏祁染往怀里拢紧。
他忽然瞥见了魏祁染裸露在外的一双脚，怔了怔，然后抬手轻轻将魏祁染的膝盖屈起，他身上那件宽大的大氅顿时同时遮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虫鸣鸟叫都停了，远处的京城灯火仍旧没有熄灭的迹象，月亮高悬在半空。
夜还很长。
魏祁染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明黄床帐。他愣了愣神，起身一看，这才发现他人正躺在自己行宫的床榻上。
昨夜他是跑去了封颐候的府上的吧？似乎还跑到屋顶上去了，封颐候抱着他和他说话来着，居然一睁眼就回来了吗？
他恍惚了一下，想起昨夜依旧寡言，却莫名带了几分温柔的封颐候，竟突然分不清昨夜是不是一场梦。
“来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朗声朝着宫殿外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