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是个很好听的声音，低沉温和又有礼，只要一入耳就能察觉出来本人的教养深厚。
莫名让人联想起比现在稍微柔和得体的阳光。
谢知予听得略微一怔，然后有些惊讶地转过视线去，等看清楚对方是谁的那一刻，却是下意识的发出来个表示疑问的语气词。
这张脸她竟然还记得，且印象还没有完全消失——对方恰好是刚才还在会议室里的时候，她抬起视线来看向最前面，然后隐隐约约地在昏暗光线里看到的人。
而在谢知予身旁，黎羽的表情还算正常，只是在那个人出声的瞬间稍微有些用力的本能握了握她的右手。
方飞昂瞬间就呆愣住了，迟疑困惑迷茫不解，所有能够对于懵头懵脑这个形象做出解释延伸的词语都可以往他身上套用。
而林尽染······她先是惊愕，然后就难以置信地转身后退了好几步，语调都忍不住上扬的很多。
“你，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这一句话，林尽染却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着急忙慌地冲上去，没等对方回答就紧紧扯住对方的衣袖布料又问了他一句话。
“汤圆儿呢？你在这里，汤圆儿怎么样了？”
于是男人原本还算是温和礼貌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去，他咬着牙，伸手狠戾地抓住林尽染拉扯自己袖子的手，一字一顿。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孩子。”男人凑近了用视线强硬地逼迫着她，“不是小猫小狗，也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你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林尽染的脸色瞬间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两只眼睛瞬间就通红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在问他。
“你说啊，汤圆儿怎么样了？求求你别吓我，你说啊！”
那种又委屈又愧疚愤怒的狼狈表情，自谢知予认识林尽染就从来都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现在猝不及防地撞到，把她吓得差点半口气堵在心脏没有呼吸上来。
倒是完全没有分出注意力来仔细分析那个男人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黎羽和方飞昂对于此更是茫然，两个局外人互相对视，最后难兄难弟地凑到一起，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烈日骄阳下，柳树阴影里，摇摇晃晃，影影撞撞。
男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距离远了当然是半点都听不到，但是与之对应的，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知予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到了状态明显不对的林尽染身上，而方飞昂从刚才开始就始终在那里懵着，唯一能够保持清醒的黎羽把那句话在大脑中翻来覆去地理解了好几遍，最后万分艰难地得出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林姐姐······有孩子了？！
谁的？都是什么鬼发展？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可是比起其他更加不靠谱的猜测，类似于对方的哥哥死在了末世然后入梦托孤或者是林尽染大发善心去孤儿院领养了个孩子什么的······简直正常得不要再正常了。
而且林尽染哥哥家的孩子他也听过，不论是户口本上写着的名字还是乳名，都不叫汤圆儿啊。
等等，领养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孤儿院有点扯，说不定是对方这几年走街串巷地在外面晃荡，随手捡了······好吧，这个可能性更扯。
黎羽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是有些混乱，已经完全不知道在想哪些东西了。
他惊愕地抬起视线看过去，一时间心脏被许多种靠谱不着调的狗血情节所充满，竟然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而这时候，谢知予逐渐开始工作的大脑也已经成功分析出来了男人说出来的那些话，本来就惊愕的大脑被这个消息砸得更加不清醒，宕机程度直逼身边的方飞昂。
她扯了扯身边黎羽的胳膊，有些艰难地问对方，“我······没有理解错吧？”
黎羽苦笑——如果姐姐你跟我想到的是同一种情况，那我宁可是咱们两个太傻白甜，随便被别人误导了一句就能想错。
大男孩苦恼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抓挠折腾自己的头发，硬生生把它弄成了个狗窝。
“要是真的错了，这次就是林姐姐追着我打骂我也绝对不还手。”
“可问题是······”方飞昂这时候的智商终于上线了，他呆呆愣愣地看着这边的两个人，“孩子他爹都找上门了，这玩意儿好像不是假的。”
我明白，但是咱们貌似现在还是需要先闭嘴。
谢知予看着那个男人皱眉看过来的视线，带着黎羽和方飞昂，条件反射地扯出来个尴尬温凉的笑容。
“要不然，我们三个先走，你们继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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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热源体消失了以后，周围瞬间就变得安静了起来。
“行了，汤圆儿没事。”男人低下头盯着林尽染看了好久，最后有些缓慢地伸出手，僵硬生疏地在她后背上拍了几下当作是安抚，“我家里的人还都活得挺好，汤圆儿有人照顾，天天跟你小侄子混在一起，倒是也开心省事。”
林尽染这才逐渐冷静了下来，发抖的身体还没有办法瞬间恢复正常，只能像被吓到拱脊梁骨的野猫那样，狼狈地半靠在达奚子扬的肩膀上，哆哆嗦嗦地硬挤出一句话。
“靠，他妈的你吓死老娘了。”
达奚子扬从小长到大，不说恪守家教但起码遵循礼貌温和，性格也是安静内敛那一拨的，实在是有点听不怎么习惯别人说脏话。
尤其说脏话的这个人还被自己半抱在怀里，身份是自己亲儿子的亲妈。
本来想要直接皱眉制止几句，但是看到林尽染狼狈惨白的脸色，最后还是把这句话话当作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忽略了过去。
林尽染知道自己孩子现在还是身体健康活蹦乱跳，心里也就瞬间落了无数块大石头回到原地。等她身体的颤抖逐渐平复后，也就直接轻轻推了达奚子扬一把，然后自己向后退了许多步，与对方隔开了一个绝对容不下暧昧存在的距离。
礼貌又得体。
达奚子扬的手臂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颤抖了几下，然后又同样礼貌又得体地落回到原来的地方。
“抱歉，刚才我失态了。”
林尽染舒肩展背抬起视线来看他，甚至于嘴角还重新露出来一个活泼明艳的笑容，眼尾隐约的泪痕乍一看还有些像是天生点上的小痣，漂亮极了。
“刚才太着急没来得及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达奚二少爷。”林尽染客客气气同时又带了点探究十分好奇地看向对方，目光转了一圈，“我说，你不在明歌市安安全全呆着，来这里干什么？”
达奚子扬整理着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服，温和平静地抬起视线来和林尽染对视。
“也没干什么，就是来看看你活得怎么样。”
“为了我来的？”林尽染呆愣过后想也不想直接挑了挑眉，“别唬人，打死我都不相信。刚才会议室里面那个人说······明歌市来了几个专家来一起讨论修路的事情，你是不是接了保护他们的任务？”
达奚子扬的呼吸沉重停顿了一下，最后无可辩驳地点头，“是，我是接了任务。”
“我就知道。”林尽染撇嘴，然后手指轻轻抵住自己的下巴，“看来末世以后你们一家人过得也没有多好，二少爷都要出来执行任务了。”
“你是在幸灾乐祸？”达奚子扬不冷不热地问她。
“当然没有！”林尽染眼皮子猛跳，想也不想地否认，“汤圆儿可是跟你一个姓，我可是比谁都盼着你们家好。”
达奚子扬低下视线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没有说话，任由沉默蔓延。
林尽染却隐约感觉刚才说出来话似乎是有点伤人，忍受不住这样有些尴尬的气氛，于是在有些无聊的动了动身体后，看向对面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气质似乎都能保持得温文儒雅的人，开口和他说话。
“你倒是多说两句啊，你家的情况，再不济说我家的也行啊。”
“安全区彼此之间幸存者名单都公布出来了，你心里应该也不是半点数都没有。”
达奚子扬看着林尽染回答，也许是最近这段时间遇到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多到数不清，他发现自己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脏竟然已经感受不到太多的刺痛。
“我妈妈死在了第一次变异，你爸爸也没有活着熬到安全区。我哥新娶的大嫂也没有活下来，虽然是商业联姻，但是也并不是半点感情也没有，一个多月了仍然有点伤心。”
达奚子扬叹了口气。
“你哥哥还有你嫂子都还活得挺好，而且在第二次变异的时候产生了异能，你那个小侄子和汤圆儿身体都很不错，而且隐约看着似乎也要变成异能者的样子······小孩子在适应环境这方面比起大人来说确实要强。”
“这倒是。”
林尽染恍恍惚惚地答应一声，莫名地就想起来了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他们带回到安全区的三狗，想完之后，又忍不住问对方，“我爸爸他······怎么死的？”
达奚子扬到这里反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的人，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为了救汤圆儿，不小心被咬了一口，他不是异能者，没撑过来感染。”
“是吗？”
即使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真实听到的时候，林尽染还没忍住带上了点哭腔，突然盘旋升起的悲伤几乎在瞬间就要把她吞没。
林尽染的右手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左边胸膛，然后闭着眼睛蹲在地面上，头埋在膝盖里低声骂了一句。
“靠，心脏疼。”
要不说能做成朋友的人在骨子里都是极其相似的呢？
林尽染和谢知予这两个人，从身世到经历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重合的地方，偏偏脾气很想合，就连那星点张狂和倔强都相近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步。
正如谢知予羞愧于在别人面前示弱掉眼泪，林尽染忍不住自己悲伤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愿意别人看见半点的。
于是达奚子扬蹲在她身边，怎么掰扯也拆不开这个难过到说不出话来的人，也不能够彻底看清楚对方的脆弱。
最后只能沉默听着林尽染偃旗息鼓但同时却也声嘶力竭的难过，什么话都不说，只在那里陪着。